那枚古铜钱悬浮在南良指间,青光幽幽,仿佛冥府深渊里凝固的一滴鬼火。
他身上的酒气和那股彻骨的阴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我能感觉到,他正在唤醒某种远超我们应付范畴的力量。
织梦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致命的威胁,它的搏动骤然停止。
整个大厅陷入死寂。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来自织梦机,而是来自它的下方。
那巨大的肉瘤基座,像是活物一样,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表面的血肉纹路开始蠕动,一张张模糊的人脸,从肉瘤的褶皱里,缓缓地“挤”了出来。
那些不是实体的人脸,更像是印在肉上的模糊拓片。
它们没有五官细节,只有呆滞麻木的轮廓。
一张,十张,百张,千张……密密麻麻的人脸覆盖了整个肉瘤,它们的嘴巴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只是“看”着我们。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毫无征兆地涌上我的心头。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南良手中那枚铜钱的青光,似乎也不再那么刺眼。
我的脑子像是被灌满了浆糊,转动得异常迟缓。
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要破坏这台机器。
为什么要破坏它?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吧。
大家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安安静静的,没有烦恼,没有痛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神智瞬间清醒。
再看向那肉瘤,我才惊骇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人脸集合体,而是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由无数扭曲呆滞的灵魂聚合而成的影子。
它正从织梦机的基座上,一点点地“渗”出来,像一滩不断扩张的,由绝望构成的活体烂泥。
它没有攻击我们,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
它只是存在于那里,散发着一种强大的精神波动。
这股波动像无形的电波,不断扫描着我的大脑,试图将我所有的情绪、记忆、思想,都抚平、抹掉,最终同化成和它一样的空洞和麻木。
这比直接的攻击更可怕,它不杀你,它只是要你“遗忘”自己是谁。
“守住心神!”南良的暴喝在我耳边炸响,像一根钢针刺进我混沌的意识.
“别看它的脸,那东西是织梦机的‘清理程序’,专门抹除异常精神体!”
我立刻移开视线,但那种被窥探、被同化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弱。
我的眼角余光能瞥见,那个被南良称为“痴愚之影”的东西,已经完全脱离了织梦机。
它没有腿,就那么在地面上流淌,所过之处,地面上发光的符文都黯淡下去,仿佛连能量都被它“抹”掉了。
它流淌的速度很慢,目标明确,就是我们。
“攻击它!”我喊道,下意识地催动力量,凝聚出一团灼热的火球。
火球呼啸着砸向那团影子,却没有发生预想中的爆炸。
它就像一颗石子沉入深潭,悄无声息地被影子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我的魂力,我的意志,在接触到它的瞬间,就被彻底分解、同化了。
我不信邪,双手连挥,更多的火球、风刃接二连三地打了过去。
结果完全一样,所有的攻击都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用的。”南良的声音透着一股罕见的凝重。
“它没有实体,免疫所有常规魂术。”
“它本身就是一种‘概念’,一种‘归于沉寂’的规则,想对抗它,除非你的精神力能强大到改写规则。”
改写规则?那是什么境界?
痴愚之影离我们越来越近,那种精神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强。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开始出现断片,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正在飞速消失。
比如我早上吃了什么,昨天看的电影叫什么名字,甚至一些处理过的委托细节,都在变得模糊。
这种感觉让我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气。
一个人之所以是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些独一无二的记忆和情感吗?
如果这些都没了,我和那些被困在晶体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南良!”我急得大喊,“你的铜钱呢?”
南良没有理我,他死死盯着那团影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手里的铜钱青光闪烁不定,显然他也在犹豫。
这东西,绝对是轻易不能动用的底牌。
痴愚之影在我们面前十米处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但那股精神污染的强度,却陡然增强了十倍。
我闷哼一声,感觉大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无数混乱麻木的呓语在我脑中回响,它们在告诉我,放弃吧,思考是痛苦的,遗忘才是幸福。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时念。
她站在一片白光里,对我微笑,可她的脸,却渐渐变得模糊,变得和痴愚之影上的那些脸孔一模一样。
“不!”
我发出一声怒吼,负罪感和恐惧感交织成的强烈情绪,像一道堤坝,暂时抵挡住了精神洪流的冲击。
我不能忘了她,绝对不能!
“哦?有点意思。”南良瞥了我一眼,嘴角竟然扯出一丝赞许的弧度,“看来愧疚有时候也能当饭吃。”
他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有心情开玩笑!
“小子,看好了。”
南良不再犹豫,他猛地将那枚吸收了烈酒的铜钱,按向自己的眉心。
“以我之名,敕令”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古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钧之力,敲击着这片空间的根基。
“幽途,开!”
铜钱“滋”的一声,像是烙铁一样,深深嵌入了他的魂体之中。
以铜钱为中心,一道道墨绿色如同锁链般的古老符文,从他魂体深处浮现出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一瞬间,南良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是一头凶悍的狼,那么现在,他就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犬。
那股纯粹原始、不属于三界六道的凶戾之气,让痴愚之影都停滞了一瞬。
它似乎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