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不是人力能造出来的东西。
它像一个由无数人的噩梦和最深层的恐惧,强行捏合在一起的,活着的雕塑。
它的主体,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肉瘤,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如同胎膜般的物质。
透过这层膜,可以看见里面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在沉浮,无声地嘶吼。
肉瘤的表面,还在有规律地搏动着,像一颗硕大无朋的心脏。
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大厅随之微微震颤,发出“咚……咚……”的低沉心跳声。
在这个巨大肉瘤的下方,是它的“底座”。
由成百上千只苍白浮肿的手臂纠缠盘结而成,那些手臂,男女老少都有,皮肤惨白,像是从福尔马林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它们没有停止过动作,有的在疯狂地抓挠着地面,将坚硬的石板都划出了深深的沟壑;
有的则伸向半空,五指痉挛地张开,仿佛在祈求着什么,又像是在诅咒着什么。
而在肉瘤的上方,则延伸出无数条粗大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神经束”。
这些神经束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紫色,表面布满了跳动的血管。
它们的末端,连接着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的,拳头大小的晶体。
那些晶体闪烁着幽蓝色的光,仔细看去,每一颗晶体的内部,都禁锢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些人影蜷缩着身体,姿态和在母体中的胎儿一般无二。
他们就是被困在这个“因果闭环”鬼域里的受害者。
我甚至在其中一颗晶体里,看到了那个我们此行的目标,那个都市传说爱好者的身影。
无数条更加纤细的,如同蛛丝般的光线,从这些晶体的眉心处延伸出来,汇集到肉瘤的顶端,被它贪婪地吸收。
这个诡异、亵渎、令人作呕的装置,就是这座“闭环鬼域”的核心。
它在“织梦”。
它抽取着受害者的精神力,以他们的恐惧和绝望为原材料,编织并固化着那些让他们沉沦的“因果循环”。
同时,又用这些固化了的噩梦,进一步地折磨他们,榨取更多的精神力。
这是一个完美的,自我循环的永动机,一台以人的灵魂为燃料的恐怖机器。
“织梦机。”
南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毫不掩饰的恶心。
“逆命阁的‘杰作’之一,没想到,只是一个外围的实验场,就用上了这种邪物。”
他从我身后走上前来,与我并肩而立。
他盯着那台“织梦机”,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这玩意儿,是活的。”他缓缓说道。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会根据捕获到的‘祭品’的潜意识,组合成最能引发恐惧的模样。”
“我们现在看到的,估计就是那个都市传说爱好者脑子里,对‘未知恐怖’的最终具象化。”
我明白了,那些苍白的手臂,扭曲的神经束,搏动的肉瘤……
这些都是从受害者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中,提炼出来的元素。
这台机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恐惧体。
整个大厅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仿佛已经实质化的绝望气息。
空气黏稠得像是糖浆,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在吸入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刺得肺部生疼。
耳边那低沉的心跳声和嗡鸣声,更是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着你的理智。
我感觉自己的灵觉正在受到严重的污染。
眼前那台织梦机,在我眼中开始出现重影,那些纠缠的手臂,仿佛正在向我招手。
肉瘤里的人脸,似乎都在齐齐地转向我,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
“守住灵觉!”南良低喝一声,同时伸手在我后心处拍了一下。
一股清凉的酒气顺着他的掌心渡入我体内,瞬间驱散了那些恼人的幻觉。
我打了个激灵,重新清醒过来。
“这东西会主动污染靠近者的精神,把你也变成它的一部分。”
南良收回手,从怀里摸出酒壶,却没有喝,只是用拇指摩挲着冰冷的壶身。
“我们得想办法,把它给拆了。”
“怎么拆?”我看着那台庞然大物,感觉有些无从下手,“直接攻击主体吗?”
“不行。”南良立刻否定了我的想法。
“看到那些连接着晶体的神经束了吗?它们现在和受害者的灵魂是绑定的。”
“我们要是强行攻击肉瘤,能量冲击会瞬间传导过去,那些晶体里的人,会在一秒钟之内,被彻底震成魂魄碎片,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我心头一沉,这东西,竟然还是个人质炸弹。
“那怎么办?切断那些神经束?”
“更不行。”
南良摇了摇头,指着那些从晶体眉心延伸出的,更纤细的光丝。
“那是精神链接,比神经束更脆弱。”
“我们的任何攻击,只要稍有差池,都会导致链接断裂。”
“到时候,那些人的意识,就会永远迷失在自己被固化的噩梦里,变成真正的活死人。”
投鼠忌器,这台织梦机,从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所有被破坏的可能,并且用受害者的性命,做了最完美的防御。
这让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闯过了记忆回廊,结果面对的,却是一个根本无法下手的死局。
“他妈的……”
南良低声骂了一句,显然也觉得棘手无比。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台织梦机,像一头在寻找猎物破绽的孤狼。
就在这时,那台织梦机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存在。
它搏动的频率,开始加快。
“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像是在擂动战鼓。
大厅地面上的符文光芒大盛,暗红色的光变得刺眼起来。
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些晶体,也开始剧烈地闪烁。
我能看到,里面被禁锢的那些人影,蜷缩的身体正在痛苦地抽搐。
显然,织梦机正在加大对他们的精神榨取!
它在积蓄力量,要把我们,也变成它的一部分!
“没时间了。”南良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决绝,“常规办法行不通,只能用那个了。”
“哪个?”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南良没有回答我,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钱。
铜钱样式古旧,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篆文,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他把铜钱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另一只手,则拔开了酒壶的塞子。
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将酒壶倾斜,将那浓烈辛辣的酒液,缓缓地,浇在了那枚铜钱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酒液,在接触到铜钱的瞬间,并没有滴落,而是像被海绵吸收一样,渗入了铜钱之中。
随着酒液的不断渗入,那枚原本暗淡无光的铜钱,竟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却无比阴冷的青色光芒。
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那枚铜钱上,弥漫开来。
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力量,也不是属于邪祟的力量。
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来自冥府深处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