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停歇,但那扇厚重的铁门却“嘎吱”一声,完全敞开了。
门后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场景,而是一片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黑暗的深处,传来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低频嗡鸣。
“看来,正主就在里面了。”南良晃了晃脖子,发出几声骨骼脆响。
他把酒壶重新塞回怀里,动作间还有些许僵硬,显然刚才那场记忆冲击对他消耗巨大。
“这地方叫‘记忆回廊’,”他瞥了一眼那片深邃的黑暗,语气里带着几分厌恶。
“逆命阁那些不男不女的家伙搞出来的低级趣味,专门用来筛选‘祭品’的精神强度。”
“扛不住的,就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回廊的一部分,直到精神被彻底磨碎,化为鬼域的养料。”
“我们刚才,就是在被筛选?”我问。
“不,”南良冷笑一声。
“我们是插队的!这地方原本是冲着那个叫什么……哦!那个都市传说爱好者来的。”
“我们一进来,就成了优先级最高的攻击目标。”
“恭喜你,祁砚,你在逆命阁那边的悬赏金,估计又涨了。”
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没有笑,只是看着那片黑暗,心里清楚,刚才的只是开胃菜,这扇门后,才是真正的考验。
“准备好了?”南良问。
我点了点头。
“记住,别抵抗。”他忽然叮嘱道。
“这些记忆,就像是沼泽,你越是挣扎,陷得就越快。”
“它们最怕的,不是你比它更强,而是你根本不在乎。”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抵抗,意味着你在意,你恐惧。
而你的恐惧,正是滋养这些幻象最好的食粮。
就像我之前,越是想把那个虚假的“母亲”推开,她就纠缠得越紧。
直到我从心底里否定她,接受了父母已逝的现实,那幻境才轰然崩塌。
不抵抗,不是放弃,而是“见证”。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那些曾经让你痛苦不堪的过去。
当你可以平静地注视它时,它就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走吧。”南良率先迈开步子,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紧随其后,踏入黑暗的瞬间,周围的场景骤然变幻。
我们不再身处那个死寂的病房大厅,而是站在一条没有尽头,由无数扭曲破碎画面构成的走廊里。
这就是“记忆回廊”。
四面八方,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我们彻底淹没。
这一次,我没有再试图用灵觉去构建屏障,我闭上眼睛,放开了所有防御。
瞬间,十六岁那年的绝望,再一次将我笼罩。
病床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从我体内一点点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医生们束手无策的叹息,父母强颜欢笑的安慰,以及他们背着我时,那压抑不住的哭声……
紧接着,是时念的意外。
那辆失控的卡车,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鲜血,还有她倒下前,看向我时那错愕的眼神。
那份沉重的,几乎将我压垮的负罪感,再一次扼住了我的喉咙。
成为赎梦者后,第一次度化亡魂时的恐惧和笨拙;
被当成骗子和疯子时的委屈和愤怒;
看到那些在噩梦中挣扎的灵魂时的无力和悲悯……
所有好的,坏的,痛苦的,温暖的记忆,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电影,在我脑海里飞速闪回。
我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记忆的狂涛骇浪中浮沉,随时都可能被一个巨浪打翻,彻底倾覆。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我的后背上。
那只手很稳,带着南良身上特有的,混杂着烈酒和冷冽气息的味道。
一股平静而坚定的力量,通过那只手,传递到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睁开眼。
南良就站在我身后,我们背靠着背,像两块礁石,任由记忆的洪流冲刷。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也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甚至比我所承受的更加凶险。
我能感觉到,从他那边传来的,是更加狂暴的画面。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夜空都烧成了红色。
无数人在火中哀嚎,挣扎。
一座华美的楼阁在烈火中寸寸倾塌,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站在楼阁的最高处,脸上带着决绝的笑容,纵身跃入火海。
紧接着,是无尽的厮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南良一个人,一把刀,杀得天昏地暗。
他的敌人,有奇形怪状的邪祟,也有穿着同样制服的同伴。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座阴森的殿堂里。
他跪在地上,浑身是血,面前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却威严到让人无法直视的存在。
一道道带着冥府法则的锁链,从虚空中浮现,洞穿了他的身体,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巨大的悲伤、无边的悔恨、被背叛的愤怒、以及对某个存在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些情绪,比我所经历的任何痛苦都要沉重千百倍。
我只是通过背脊的接触,感知到了一点点碎片,就感觉自己的灵觉快要被撕裂了。
而他,就常年背负着这样的过去,活到现在的。
“别分心。”南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颤抖,“守住你自己的,别管我。”
我咬紧牙关,收回了外放的灵觉。
他说的对,我现在帮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我自己,不成为他的累赘。
我们不再抵抗,也不再逃避。
我看着十六岁的自己,在病床上奄一息。
我对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很难受,但你会挺过去的。”
我看着那个背负着时念之死的少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你要连同她的份,好好活下去。”
我看着那些痛苦、悔恨、软弱的自己,一个一个地走过去。
我不再试图抹去他们,而是承认,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现在这个,站在这里的我。
当我接纳了所有过去的瞬间,那些汹涌的记忆浪潮,仿佛失去了冲击的目标。
它们依旧在我身边流淌,却再也无法让我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的意志,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和纯粹。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身后南良的气息,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那边那片滔天的火海和无尽的厮杀,也慢慢褪去了颜色,变成了沉默的黑白影像。
我们两个人的意志,通过背脊的接触,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就像两根音叉,被调整到了完全相同的频率,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决心。
我们就像一座山,一座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依然沉默矗立的,顽固的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几个世纪。
周围那些疯狂涌动的记忆画面,开始变得缓慢,然后停滞。
它们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动感。
紧接着,这些画面开始龟裂。
一道道裂纹出现在走廊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上,扭曲的人脸和破碎的场景,在裂纹中迅速褪色崩解。
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整个“记忆回廊”,在我们面前,轰然破碎!
无数的光影碎片在我们身边炸开,然后化为虚无,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的景象,终于清晰了起来。
我和南良,依然站在原地,背靠着背,但我们已经不在那个病房大厅,也不在那条虚假的走廊里。
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圆形大厅的入口处。
大厅的地面上,刻画着无数复杂而诡异的符文,组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阵法。
阵法的线条里,有暗红色的光芒在缓缓流淌,像是在输送血液的血管。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东西。
一个让我瞬间汗毛倒竖,胃里翻江倒海的,不可名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