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妱玥还偷摸瞥一眼妱澕的面色：“阿姊此举也是为你好，且你该知道阿姊的脾气，她决定的事，向来难以更改，所以不如你就…你就依了阿姊吧…”
“你！你……”慕容駋玮瞪大了眼睛，气得语塞，看着妹妹低垂的脑袋，又瞥见长姊那副气定神闲、显然耐心将尽的模样，那句斥责终究化作了底气不足，越说越心虚，竟嘟囔，“此话…倒也有几分歪理…”
此时，慕容妱澕冷冷吩咐一声，健仆已依言将他安置在池畔一块湿滑的太湖石上。足下便是微漾的碧波，寒意侵骨，稍有不慎便会滑落水中。
慕容駋玮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看似镇定，实则血色尽褪，额角更是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石沿，指节泛白，双腿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慕容妱澕端坐亭中，素手轻拂过石桌上的青瓷茶盏，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駋玮紧绷的背上：“阿玮。”
慕容駋玮闻言，身体一颤。
慕容妱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亭中微滞的空气：“习武强身，乃立身之本，再问你一次，学，还是不学？”
慕容駋玮梗着脖子喊道：“不学，不学，打死也不学！”可那声音微微发颤，目光也时不时地瞟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慕容妱澕微微皱眉，心中暗叹：这一路费尽口舌，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顽固。
她原以为弟弟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如今棺材摆在眼前，他竟仍硬撑着，倒显出几分骨气。她眸光幽深，可是弟弟是斗不过自己的，因为自己也是个不见黄河心不死的倔骨头。
慕容妱澕狠下心肠，阖上眼帘，似不忍再看，深吸一口气，又似是给自己鼓足勇气，而后朱唇轻启，只将手冷冷一拂：“带下去。”
两个身形魁梧的健仆得令，如铁钳般架住駋玮向池内方向踏去。
慕容駋玮顿时惊恐万分，双脚乱蹬，一个不小心，靴尖甫一触碰到了池里那冰冷湿滑的泥水。刹那间，他如遭蛇噬，猛地一抽，身体瞬间僵硬，肉眼可见地浑身剧颤如风中残叶，脸色亦霎时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慕容妱澕目光如炬，再次冷声试探问：“阿玮，习武之事，可有决断？”
慕容駋玮嘴唇颤抖，牙齿格格作响，嘴唇哆嗦着，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拼命摇头，身体竭力后仰，试图远离那潭幽水。
慕容妱澕瞧着弟弟支支吾吾，仍梗着脖子不肯松口，眼神一凛，心知不能再等，厉声道：“带他入水。”
健仆此次毫不迟疑，拖着慕容駋玮便往池中走去，发力将他的双脚按入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漫过脚踝，駋玮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双腿疯狂蜷缩踢蹬，却动弹不得，那冰冷的池水。那水似有生命一般，继续顺着他的鞋尖脚踝往上攀爬。
慕容妱玥在一旁，听着駋玮的惨叫，吓得双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留个手指缝偷偷瞧着，心头又急又怕，一丝荒谬的笑意却险些冲出来，忙死死咬住下唇。
“阿姊！饶了我！我不敢了，你说什么我都应你！我学！我什么都学！求你！快拉我上去！我发誓！快让他们把我送回去，我保证，定不食言！”慕容駋玮僵直着身体，唯有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兀自在水中涕泪横流，那声音，绝望而混乱。
“够了！速将三郎带上来！”慕容妱澕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迫，她知晓弟弟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如今不过一个小小莲花池塘能让弟弟连呼吸都快窒住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清晰可见，然其并非自幼对水有着超乎常人的恐惧，这恐惧源于幼时那场惨祸——爹娘乘逝世，自那以后，駋玮除了沐浴洗漱，其他时候唯恐对水避之不及。
慕容妱澕深知此乃下策，心中虽不忍，可为了逼他学武自保，也只得狠下心来，让他尝尝这“棺材”的滋味。
被架回池边湿冷的太湖石上，慕容駋玮瘫坐仍然抖如筛糠，湿透的锦裤紧贴着腿，冰凉未及刺骨，已然足够他蜷缩成一团。他拼命将踩在沿边水淋淋的双脚缩离水面更远些，仿佛那里更像是滚沸的油锅。
悲泣半晌，他才抬起泪眼，满是委屈与羞愤：“阿姊！你怎能如此待我，当着满府仆役的面，让我日后如何出去见人？我…我还不如…”
慕容駋玮触及妱澕骤然如冰刃般的目光，那“去死”字生生卡在喉间，终究没敢说出口，化作更大声的嚎啕。他也知道阿姊最是忌讳说此字，他怕阿姊听完会又把他扔小池塘里。
慕容妱澕轻叹一声，这叹息声极轻，唯有身边的妱玥听到。慕容妱玥见哥哥这副模样，既心疼又觉得滑稽，慌忙低下头，借着整理裙摆掩饰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弧度。
慕容妱澕瞪了妹妹一眼，又对弟弟正色道：“堂堂男儿，嚎啕作甚，成何体统？谁又言下人们皆知此事？”斥责声不高，倒是能压过了哭声，她目光如电，扫过四周垂首屏息的仆役，“再说了，府中何人敢妄议主子行止？你且指出来！”
后经妱玥与骑橙点明，慕容駋玮这才环顾四周，方觉此时此处着实僻静。只见凉亭两处入口，分别由凊儿与骑橙把守，亭内仅余妱澕、妱玥、玖儿及架着他的两名健仆，果然再无旁人，连大兄駋琦、家丞乃至长辈伯爷伯娘的身影亦皆无。
慕容妱玥用不着低声便道：“三兄，此处确无旁人，阿姊早吩咐人将通往此处的路径都封了，闲杂人等进不来。”
慕容駋玮剩余的抽泣声戛然而止，抬起袖抹了把脸，反倒成了泪痕狼藉、沾着泥点的脸，犹带一丝不信：“当真？”
慕容妱澕见他这副模样，轻咳一声：“罢了，阿玮，且回去好生梳洗更衣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