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姑姑,求你放我出去吧!你真的忍心看我被送到那蛮夷之地吗?”
“公主,你自小由老奴一手带大,老奴自然不舍得,不过你放心,陛下交代过,老奴会留在瓯越部族常伴公主身侧。”
其实孟欢长并不是真正的公主,她不过是泗阳王的遗腹子,蜀帝初登大位之时便以谋逆叛国之罪处决了泗阳王,王府上下一千两百多名亲眷无一幸免惨遭诛灭,独独王妃齐氏舜筠一人得道升天。
与其说她是幸存者不如说她才是始作俑者。
齐舜筠本是巴国南充人,贵为王妃的她原本只是小门小户家的庶室所出,她的生母虽样貌标致但性子寡淡,同众多深宅内院失宠的妾室一样,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
本就孤苦无依的舜筠更是被嫡母视作眼中钉,因为她完美的继承了生母的美貌,在齐家众多子女中颇为出挑,连主母亲生的女儿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所以她在家中的地位与佣人无二,本以为这辈子注定要窝死在这内宅里了,婚事上,舜筠是万不敢指望嫡母的。
许是老天爷舍不得舜筠这样的可人儿被岁月消磨,这才给了她逃出生天的机会。
恰逢那日,齐家嫡女的未婚夫婿头次上门议亲,刚进门便撞上了拥有倾城之色的舜筠,他当即决定要抛下样貌不济的嫡女,誓要将舜筠迎入门,这令嫡母大为震怒,她怎么会给舜筠飞上枝头的机会,盛怒之下,她将舜筠发卖去了青楼。
可舜筠偏偏就是太出众,初夜的叫价竟抵得上一座宅子,最终,一名白姓商贾以高价将人赎了去,并作为礼物将其献给了泗阳王。
舜筠凭借着过人的姿色将泗阳王哄的服服帖帖,出身卑贱且大字不识一个的她竟稳坐王妃的位置,无人可撼动。
原以为此生的荣华富贵就此享之不尽,谁料变数难测,齐氏怎么也想不到,已为人妇的她竟会被蜀国新帝一眼相中,奈何泗阳王坚决不肯割爱,蜀帝便因此与泗阳王结下了梁子,舜筠自知若不想出解决之法,以后恐再难安稳度日。
她虽不通诗书,但却深谙一个道理,后宫的女人大多逃不过因年老色衰而失宠的命运,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泗阳王再强大也仅限于在自己的封地。
齐氏别无选择,她知道只有主动投靠蜀帝,才能保住眼下的富贵,若强行留在泗阳王身边,自己早晚会被其连累,泗阳王既已因此事与蜀帝结怨,她何不顺水拖舟!
齐氏暗地里花了银钱使人在蜀帝跟前递话,称泗阳王本就有谋逆之心实在不忠,现下又因一卑贱女子与君王结怨更是不义,此人再留不得。
即便没有他人的唆摆,蜀帝也早想将泗阳王除之而后快,他在封地聚集的兵力已经威胁到了蜀帝的权威,而且他总是仗着祖上的功绩无理蛮横。
眼下时机已然到来,诛灭泗阳王势在必行。
一切都在齐氏的筹划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意料之外的是那个本不该到来的孩子,齐氏刚入宫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孩子当然是泗阳王的。
对齐氏来说,这孩子来得如此适时,她凭借身孕顺理成章的坐上了王后的宝座,唯一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这孩子居然是个公主。
公主的降生令齐氏大失所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借着盛宠又连生两胎,所幸,皆是皇子。
这三个孩子算是保住了齐氏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公主自然不在她的筹谋之中,一出生便成了弃子,长期被养在别苑里,由乳母庆熙照顾。
那孩子虽是嫡出的长公主,可由于不受王后的宠爱,一直连名字和封号都没有,待到其四岁时才被蜀帝正式封为清和公主,赐名孟欢长。
说来可笑,孟欢长十六岁时才第一次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母后。
论心性,她实在不像是齐氏所出。
生母贵为王后,但多年来却对自己置之不理,孟欢长不仅没有怨怼于她,竟认定她的母后身为国母甚是操劳,对自己弃若敝履更是一番苦心,为的是不让她养成娇纵的毛病,她的性子,实在过于纯良。
孟欢长十七岁那年,蜀国与瓯越部族矛盾激化,倘若开战,蜀国并没有全胜的把握,遣公主和亲,是当下缓解矛盾的上上之策。
牺牲女子便能换回整个国家数十年的安宁,蜀帝自然乐意为之。
为表诚意,和亲前,蜀国会在宗室女眷中挑选出十几名样貌出众的女子作为伴嫁妾室一同送往瓯越部族。
宗室女子皆知,那瓯越部族虽从蜀国学习了诸多的农耕织法,可到现在还保留着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的习惯。
况且,宗室女子大多身份贵重,更有甚者,身涉王室,从她们当中择伴嫁人选属实不易。
见蜀帝整日为此事忧心忡忡,王后齐氏提出将自己亲生的清和公主送往和亲,此举当真为蜀帝解决了一大难题,有了王后做表率,宗族之女自是无话可说…
就在孟欢长吵闹着要庆熙放了她的同时,一群手持马鞭吹着口哨的狄人正朝着孟欢长的送亲队伍逐渐逼近。
“请公主即刻下马车!前方不明队伍正在逼近,烦劳庆熙姑姑先带着公主去草丛中躲避,末将稍后回秉。”
“吼…吼吼吼吼…中原来的公主要跑了吗?”
来人的目标显然就是清和公主。
可瓯越部族乃是周边最强大的部族,清和公主是作为瓯越部族首领黎山王达俚俚的王妃被送往部族的,按理说没人敢打她的主意。
这孟欢长自小便不与其他公主教养在一起,其他公主都在研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时候,她却在别苑爬假山上桃树,摔得浑身伤,但她从来不会因此而哭鼻子。
以她这样的性子,面对来人的挑衅,自然是气不过的,她不止不躲起来,还身着嫁衣独自向迎面而来的马队跑了过去。
“谁说我要跑,谁跑谁是孙子!”
“呦!中原来的公主果然漂亮!”
不得不说,样貌上,孟欢长的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生的比齐氏要美得多,这样的美人被送到蛮夷之地当真是暴殄天物。
“你是谁?你凭什么拦我的队伍?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至于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的夫君。”
说罢,来人一把将孟欢长提上了自己的马背,随后朝送亲使大声喊着。
“就她了,嫁妆跟我走,其他的女人都不要了!”
来人口口声声称是孟欢长的夫君,难道真的是黎山王达俚俚?可这也未免太失礼数了,竟然自己来抢亲。
送亲队伍不敢有半分松懈,紧跟着马队,一直到瓯越部族的营帐外。
看来这野蛮人还真是达俚俚,可达俚俚已经年过四旬怎会如此强壮,完全未显老态,身为部族首领,言行又怎会如此放荡轻佻。
“你们还真是烦,都说了,嫁妆留下,女人我就要这一个,其他人可以走了!难不成还要我浪费粮食养你们吗?”
身为送亲使,周煜必须谨慎确认此人身份后才可离去,否则回去无法向陛下交代,尽管不受宠,可孟欢长毕竟是公主,他不能随意将人扔下不管。
“下官是蜀国派出的送亲使,周煜,我必须确认你的身份才能将公主和随嫁的女眷留下。”
“确认?怎么确认?我能进来你却不能,这还不能确认吗?还有你们的那些女眷,我都没有兴趣,我只要这个女人就可以了。”
“和亲的规矩必须有陪嫁侍女,不由得你要不要!”
“到了我的地方,就由不得你了!”
达俚俚一挥手,营帐内即刻跑出许多强壮男子将送亲队伍团团围住。
经过一番交涉,周煜也甚感无奈,毕竟受制于人,他也只能按照达俚俚的要求将嫁妆留下,带着其余女眷返回蜀国,而孟欢长就这样独自被留在了这蛮荒之地。
自从被达俚俚带回,孟欢长就被绑住手脚,塞紧嘴巴扔在单独的营帐内。
直至入夜,达俚俚才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他命婢女给孟欢长松绑。
松绑后的孟欢长冲着达俚俚的脸就是一巴掌,这可吓坏了婢女,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对达俚俚这样无理。
“你凭什么把我绑在这里,快放了我!”
“孟欢长,我现在放了你,你以为你回得去吗?你已经被你的父王母后作为礼物送给了我,即便真让你回去了,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胡说,我才不是什么礼物,我父王和母后是为了蜀国的百姓才把我送给你这个老头子的。”
“老头子?我这么强壮,你居然叫我老头子?”
“你就是老头子,你的年纪快赶上我父王了!”
“我的年纪虽与你父王相仿,但我可比他强壮多了,不像他已经老糊涂了!”
“你才是老糊涂。”
“若不是老糊涂怎么会把嫡亲的女儿送来和亲?”
“因为我是嫡公主,保护子民也是我的职责。”
达俚俚示意婢女交给孟欢长一把弯刀。
“你现在可以走,如果你真有本事走回蜀国,我绝不拦着你。”
孟欢长接过弯刀转身向营帐外走去,谁知刚走出几百米就迷路了,周围全是山,每棵树都长的一个样儿。
远处的树林里时不时传来狼嚎声,别说回蜀国,连走出这片树林都很难,孟欢长随时可能成为饿狼的裹腹之食。
别看孟欢长平日胆子大得很,可毕竟是女子,深夜里独自在荒郊野外听着狼嚎,怎么可能不怕。
孟欢长怕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她看见前面的树丛中似有光亮,但却一闪一闪的,而且在慢慢的向她靠近。
眼看那束光缓缓的来到了孟欢长的面前,她这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光,而是狼的眼睛,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此刻的孟欢长被十多头野狼包围了。
她的手上没有可以驱赶狼群的火把,只能瞪着眼等死。
就在那十几头狼一起扑上来撕咬孟欢长的同时,达俚俚的马队赶到了,他们用火把和利刃驱散了狼群,可孟欢长的手臂,大腿还有脖子都受了伤。
达俚俚见状立刻将人抱上马背,随即返回营地。
经过仔细检查,孟欢长的身上不仅有被狼撕咬过的伤口,脚踝处还有被蛇咬的痕迹,要命的是伤口已经紫黑,那必定是被毒蛇咬伤的。
达俚俚找来了部族的女巫,女巫精通医术,她断定孟欢长中了蛇毒,这种蛇毒会随着血液流入心脏,到那时她便会毒发身亡。
想救孟欢长,办法只有一个,但成与不成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女巫说必须要放干孟欢长自身的血,再给她喝下强壮男人的鲜血,加上巫师的法术,兴许有希望。
但以血换血这种事,再强壮的男人都未必挺得住。
见孟欢长的性命危在旦夕,达俚俚决定亲自放血给孟欢长,所有人都反对,大家提议由部族中几个强壮的男人轮流放血,可达俚俚坚持由他一人完成。
以血换血的过程中,孟欢长始终没有醒来,但她的眼角却不断有眼泪流出,达俚俚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其实达俚俚与孟欢长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孟欢长早已记不得了。
孟欢长十二岁那年,达俚俚曾到蜀国王宫觐见蜀帝,那时的瓯越部族远不如现下这般强大,只能臣服于蜀国。
那时的孟欢长不受宠,无人疼爱,虽身份贵重,但处境却十分可怜,十二岁的小公主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是谁?”
彼时的达俚俚只觉得这个小公主的直率十分惹人喜爱,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便匆匆离开了。
知道是当年的小公主被送来和亲的时候,达俚俚的心里也暗自高兴了好一阵子。
或许是带着同情与怜悯,他想待她如父如兄,补偿她曾经失去的一切…
达俚俚并不是征服欲很强的人,这些年在蜀国与周边部族间来回征战,为的只是让部族的百姓不再忍饥挨饿。
战场上拼命的厮杀更是为了完成对父亲的承诺,让部族强大起来,如此一来,达俚俚便将婚嫁之事长期搁置,已致年过四旬尚未娶妻。
还好达俚俚的小公主被巫师救活了。
孟欢长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女巫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再观孟欢长,她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火红色,瞳孔里像是燃起了炙热的火焰,印堂处显现出了一块特殊的红色印记。
那印记达俚俚见过,是部族创建时,先祖留下的神女印记,是只有首领才见过的特殊符号。
达俚俚选择隐藏这个秘密,他用手遮住了孟欢长的印记,随后命所有人退出营帐。
在场众人听命退出营帐外,包括女巫在内,所有人当场暴毙,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