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惊雷下的心意
法租界:西洋楼:公寓书房
铅灰色的云层低压在法租界的上空,闷雷在云层后滚动,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明海位于西洋楼三楼的公寓书房,此刻却如同风暴眼中诡异的平静。
铜吊扇徒劳地搅动着潮湿闷热的空气。明海靠在皮转椅里,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听着赵飞的汇报。
“少爷,查清楚了。周家联系了‘漕帮’的人,想在今晚货船靠岸时制造‘意外’。”
明海的指尖在雪茄上轻轻摩挲,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预料之中。‘暗阁’的人布置好了吗?”
“都安排妥了。”赵飞垂手而立,“咱们的人已经混进码头工人里。巡捕房的刘探长那边也打点过了。”
这时书房门“吱呀”响了半声,润玉抱着个鼓囊囊的锦缎盒子先探进头来。她今天的鹅黄色洋装领口别了朵新鲜的白玫瑰,却歪歪斜斜挂着半根线头——显然是自己缝的时候没处理好。
“海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献宝似的把锦盒递到明海桌前,盒子边角还沾着点褐色的印子,“我听张太太说,男人戴怀表最显气度,特意去‘亨达利’挑了块瑞士金表!”
说着她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块锃亮的金壳怀表,表链却歪扭地缠在盒绒上。更显眼的是,盒底还沾着片半干的糕渣,润玉见状赶紧用手指去抠,却蹭得指腹也沾了点褐色,她慌忙往洋装下摆擦了擦,没留意那处瞬间多了道浅印。
“我昨天去店里,掌柜说这表走时最准,我还让他帮我刻字呢!”她兴冲冲拿起怀表,想展示背面的刻字,手指却没捏住,怀表“当啷”一声砸在锦盒里,表盖弹开,露出背面歪歪扭扭的“明海哥生辰吉木”——显然“乐”字少刻了一笔。
赵飞在旁边垂着头,肩膀悄悄抖了抖。
润玉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赶紧把怀表塞回盒里,强装镇定:“也、也不是故意的嘛......路上风大,表链被吹乱了,刻字掌柜也说这样更特别!”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我本来还想给表配个丝绒表袋,自己绣了只仙鹤,结果仙鹤的腿绣成了鸡爪子,就、就没好意思带来......”
明海的目光扫过她沾着糕渣的指尖、洋装下摆的褐印,还有盒里缠成一团的表链,指尖的雪茄轻轻转了个圈,最终只是淡淡道:“有心了。先放着吧。”
润玉见他没生气,又恢复了点底气,把锦盒往书桌角落一放,才想起正事:“哦对了!码头今晚是不是要卸那批新机器?我爹说要是需要帮忙,他认识几个租界的工头......”
“不必。”明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明家的事,明家自己处理。”
润玉嘟了嘟嘴,但也没再多说。她好奇地瞥了一眼赵飞,又看向明海:“那......今晚百乐门的舞会你还去吗?我新定了条裙子呢!”
明海揉了揉眉心:“今晚码头有事,去不了。你自己去玩吧,记着多带几个人。”
窗外的雷声越来越近,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送走润玉后,明海站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被雨幕笼罩的城市。他的生辰,注定要在与对手的暗战和这疾风骤雨中度过。
---
暴雨如注,砸在英租界码头的铁板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海浪的咸腥,在黑夜里织成一张湿冷的网。
明海站在栈桥尽头的瞭望塔下,玄色长衫早已被雨打透,紧紧贴着挺拔的身躯,他却丝毫未动,宛如一尊冷硬的石像。他指间的雪茄燃到了尽头,烫得指尖发麻才惊觉,随手掷入脚下的积水中,火星“滋啦”一声熄灭,像被这夜吞噬的最后一点暖意。
“少爷,漕帮的人来了。”赵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雨水的凉意,“三艘小货轮,假装靠岸卸货,实则载了二十多个带家伙的人,都藏在底舱。”
明海抬眼望去,远处江面果然有三盏昏黄的灯影,正慢悠悠地朝着明家的泊位靠近,速度慢得刻意,像是在确认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声音裹在雨幕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按计划来,先让他们‘登岸’。”
赵飞点头,转身隐入栈桥旁的集装箱后。那里早已埋伏好“暗阁”的人,黑色的短衫衬着夜色,手里的铁棍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很快,漕帮的人果然按捺不住,率先有五个黑影从货轮上跳下来,踩着湿滑的跳板往仓库方向摸去。
“动手。”
明海的声音刚落,栈桥两侧突然亮起十几盏马灯,刺眼的光瞬间划破黑暗。“暗阁”的人从暗处冲出,铁棍与拳脚相撞的闷响、漕帮成员的惊呼与咒骂,瞬间在雨夜里炸开。
漕帮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埋伏,一时乱了阵脚,刚要掏藏在腰间的短刀,就被早有准备的“暗阁”成员按在地上。
“谁让你们来的?”赵飞踩着一个漕帮小头目的后背,声音冷厉。
那小头目的脸被雨水和污泥糊住,却还硬气地梗着脖子:“我不知道什么周先生!我们就是来卸货的,你们凭什么抓人?”
“卸货?”明海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皮鞋踩在积水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对方的心尖上,“卸的是‘意外’,还是周世昌的野心?”
他俯身,一把捏住对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告诉周世昌,想动我的东西,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刘探长带着巡捕快步走来,迅速控制了场面。
处理完码头的一切,暴雨也渐渐歇止。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码头上。明海望着渐渐平静的江面,一夜的紧绷让他的眉宇间染上些许倦色。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晨雾,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
“家主!”
明海蓦然回头,看见明轩只披着件单薄的外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因奔跑而泛着不正常的红。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桐木盒子,裤脚和鞋袜全都湿透了,沾满了泥点。
“你怎么跑来了?”明海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明轩跑到他面前,剧烈地喘息着,仰起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未散的惊惧和担忧:“我、我听说码头出事了......你没事吧?”他想伸手去碰明海湿透的衣袖,却又怯生生地缩了回去,只是把怀里的木盒往前递了递,“我做了个起重机模型......手艺有些差,您不要嫌弃。生辰吉乐,哥。”
最后那个称呼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明海的心尖。
他看着明轩烧得通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几个还贴着纱布、却被雨水浸得发白的手指,看着少年浑身湿透却仍执着地护着怀里的木盒——那里装着他熬夜亲手做的、笨拙的起重机模型。
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明海沉默地解下自己早已湿透的披风,在明轩惊讶的目光中,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披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将他还带着自己体温的余热传递过去。披风很大,几乎将明轩整个人都裹住了。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握住手腕,而是直接将明轩冰凉的手指攥入掌心。
“笨蛋。”他低声骂了句,声音喑哑。
这一次,明轩没有害怕,反而轻轻回握住他的手,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明海牵着他,转身往码头发外走去。赵飞安静地跟在身后,识趣地保持着距离。
晨光熹微中,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明海能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手逐渐回暖的温度,能听到身边人逐渐平复的呼吸声。
他忽然觉得,这个充满算计与危机的生辰,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有了意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