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常枫佯装嗔怒:“溜?潜?云苏兄此言差矣!小弟是递了拜帖,堂堂正正从角门……”他赶紧换了话锋:“呃……反正也是正门!来看望你这生死未卜的挚友。”他尝试过不从角门,奈何守卫森严,进不来,只能以送布的名义亲自过来,东家亲自上门这种事可不多见。
邬常枫忽然收起玩笑,正色道:“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你可知你此番出这般大事,便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惹出多大风波?堡主忧心如焚,几欲亲自提剑来寻,急得几欲杀人,更听闻……”他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位贵人,也暗中遣人,寻你多日了。”
云苏原本略带讥诮与闲悠的神情骤然凝固,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好不容易在慕容府积攒的目中光芒瞬间熄灭,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沉寂下去,只低低重复:“原来……还记得我。”
邬常枫见他如此,心下微叹,话锋一转:“落脚之处我已安排妥当,皆是依着你的习惯挑选,选的是僻静安全的所在,为防万一,另备了几处暗桩,格局相仿,风格布置各异,若想换个新鲜,亦无不可。”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今日你且思量,明日辰时三刻,邬记绸缎庄会遣一小厮,以送新到云锦花样为由再度前来,你随他出来便是,瞧今日之况,安宁郡主温婉明事,通情达理,想必不会为难,否则也不会将你救起,届时,你出了府门右转,至朱雀大街第三条巷口,有辆青帷马车候着。”
“我在此处,甚好。”云苏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容置喙。
邬常枫闻言瞪大双眼,差点跳起来,指着云苏,声音夸张都变了调:“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爷子为你急得寝食难安,我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为你奔走斡旋、殚精竭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为你忙前忙后,你就用这轻飘飘一句‘甚好’打发我?!”
云苏只是唇角微扬,笑而不语。
这态度彻底点燃了邬常枫。
他绕着云苏走了半圈,忽然停下,凑近云苏,指着他的鼻子,一脸“恍然大悟”的促狭,压低声音:“哈!我明白了!云苏啊云苏,你还嘴硬说不倾心于人家安宁郡主?谁信呐!依我看,你是存了心要赖在这慕容府当乘龙快婿,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好一招‘其心可诛’……哦不,是‘用心良苦’啊!蔫儿坏!”
二人正欲再深入交谈,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花径回廊尽头,一抹熟悉的水碧色窈窕身影若隐若现,当是迤逦而来。
所幸这慕容府的园中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她莲步轻移,并非疾步小跑,从月洞门行至此处尚需片刻。只要二人压低话语声,倒也不虞被听去只言片语。
云苏目光一凝,语速稍微加快:“我遇袭当日,恰逢二小姐亦遭意外,幸而她通晓水性,我二人方得生还,此事慕容府讳莫如深,具体细节定不会外传,你需设法详查,探明这两桩‘意外’……是否真有牵连。”
邬常枫折扇展开轻摇,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点头应下:“好,只是……”他目光下意识追随着渐近的倩影,语气带着惊奇与探究,“这位安宁郡主着实不凡,无论相貌与行事,莫说精擅水性的多是弄潮儿郎,便是寻常略识水性的女子也属凤毛麟角,堂堂慕容氏的闺阁千金竟通晓此道?放眼京都,怕也寻不出第二位了。”
我朝水患时,刺史或县令需组织抢险,但多依赖征调民夫,并无专职潜水司,水军侯可能具备潜水能力,但职能还是以作战为主,救援属偶发行为,故而若真的不小心落了水,只能道一句“生死有命”。
云苏对邬常枫这般评价妱澕不甚认同,顺着他目光望去,见邬常枫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妱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语气淡了几分:“少见,未必无因,查便是了。”
待妱澕行至近前,二人已状若无事,正对着池中锦鲤品评园景。
慕容妱澕唇角微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毫不客气地戳穿:“二位郎君,别装了,打什么官腔,这园子里的假山石和锦鲤,怕是被你们夸得都要羞臊了,避着人说体己话,末了却偏叫人听见夸府邸景致这套说辞,能不能有点新意?京中各家,莫非请的都是同一个幕僚教客套?”
云苏与邬常枫相视一笑,默契尽显。
慕容妱澕看向邬常枫,直言道:“邬郎君,我弟弟駋玮片刻便回,你还不走么?”
邬常枫心中暗赞妱澕真是个奇女子,竟如此光明正大地赶人。不过他确实不便久留,否则駋玮回来,又得纠缠半天。
他被点破既不恼怒也不尴尬,反而朗声一笑,对妱澕拱手道:“小姐慧眼如炬,在下佩服,确实该告辞了,若待令弟回府,怕又要被缠着切磋半日棋艺。”
他意味深长地回望并肩而立的二人一眼,趁妱澕不注意,飞快地凑近云苏耳边,压着嗓子道:“啧,尔等当真是璧人一对。”
云苏面不改色,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滚。”
望着邬常枫离去的背影,慕容妱澕心知,云苏大约也要走了,这个劳什子少东家应当就是为了来接云苏离去才亲自走的这一趟。
翌日,她早早推却了所有琐事,只安静地待在院中。一匹布的名义,一个随行的小厮……她等着那一刻,并非仅为礼数周全,只是想再最后送他一程,也算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慕容妱澕心中那点念想,终究是落了空。
她初时还亲自立在廊下张望,见无人来,便遣了伶俐婢女去去角门张望。未几,婢女回来,回报不过说是府中采买的仆从归来,并无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