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兽营地的阴潮气渗进鳞片缝时,谷御正用尾巴尖碾死第一百只虫,亭宿那家伙说的来策反他的人没见到,却总是有些小丑嚷嚷着让他们这些流浪兽人,从天空之城滚下去,笑话!他连他们城主都敢揍,更何况是这些小丑?不服?先打一顿。
温贤和速言正在到处挖洞,毕竟狡兔都有三窟,更何况他们这些人人喊打的流浪兽人。
而苗藏就是这时候撞进来的,怀里羽翼果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是哥哥平时最喜欢收集的果子。
这小鬼是干嘛?真以为他最近对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关心,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苗藏看着他冷飕飕的眼神,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我希望你能够扮演谷尘哥哥去见父亲!”
这几天他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经常听着他念叨谷尘,他并不知道谷尘死亡的消息,还在盼着谷尘给他送羽翼果,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毫无办法。
“我凭什么帮你?”谷御冷笑背对他并不看他:“我可不是谷尘那个蠢货!”尾巴尖微微蜷曲,心中暗嘲:他总是那样把谁都放在心上,却不知道别人只把他当小丑。
苗藏咬紧下唇,随即鼓起勇气:“因为他是你曾经的救命恩人,他是你母亲的兽夫之一,算你半个父亲,他为了救你赔上了整个团雀族,更是你谷尘哥哥年年牵挂的人…啊…”
谷御的尾巴尖突然僵死般定住,突然想起哥曾说:小小长老的翅膀…是为我断的。一股无名火直接就上头。
“嗖!”苗藏被从山洞里扔了出来,顺便扔出来的还有羽翼果。
“谷御哥!就算我求你了好吗!”苗藏大声呼喊,天空好像感受到了这个氛围,突然下起了大雨,冷冷的拍打在他的脸上,却换不来洞穴里面的任何一点声响。
谷御听着外面的呼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自己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里。
只是可惜他已经不是曾经那条黑蛇,整条蛇躯洁白如雪,阴影也无法遮盖他的身形,让他直接暴露在光下。
外面大雨中那稚嫩的身形在瑟瑟发抖,眼里的倔强像极了哥哥坚持走向祭台的身影。
他烦躁地拍打蛇尾,地面被他拍打的尘土飞扬:“有病!一个两个通通有病!”
“速言!把他给我扔远点!”谷御吩咐,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看到速言真的要扔人谷御连忙叫住他:“等等!”看到速言询问的目光。
谷御冷漠脸努力维持威严:“继续挖你的洞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扑通”一声跪在了雨里:“哥!我求你了!”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花还是泪花狼狈不堪。
谷御一脚踹开掩盖洞穴的藤蔓,盯着他:“老子说过很多遍了!我是谷御,不是谷尘!而且那个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以后也不会愿意见他!现在你立刻!马上!给我滚!”他的眼神锐利,没有丝毫感情。
苗藏呆呆的看着他:“究竟怎样你才愿意去见他?”
谷御冷笑,一脚踩碎羽翼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告诉你,在我的心里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谷尘,而他——已经死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苗藏震惊的眼神硬下心肠,双拳紧紧的握着,蜷缩的指尖隐约可见刺眼的鲜红,他接着说:“你别以为你那点示好,我就会把你当兄弟,趁早收了你的心,至于那个老头。”他猛然回头一字一顿:“我、永、远、不、会、见!”
苗藏眼神逐渐绝望空洞,默默地低下头在雨里捡羽翼果。
谷御回到山洞看着苗藏的身影越走越远,烦躁的狠狠的一尾巴拍到旁边的石壁上。
刚好听到门外温贤哼着走调的小曲路过,温贤突然感觉自己被阴影笼罩,抬起头就看到。
谷御眼神冰冷且危险,冷声道:“陪我过过招。”
一段时间后温贤鼻青脸肿举手:“老大!打可以…别打脸行不?我还没找到雌性跟我生崽呢!”
谷御尾巴卷石柱砸下:“闭!嘴!”
——其实恼羞成怒,因为想起哥总笑他“只会用拳头”他下手更加用力。
“嗷~”
流浪兽人的阵营里传来嗷嗷的惨叫声,听说温贤好几天没从山洞里出来。
隐雀山
亭宿看向坐在竹屋发呆的苗藏挑了挑眉:“不是让你去陪你父亲吗?怎么就哭了谁打你了?”
苗藏哭的惨兮兮的双眼通红,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谷御之间的事情说了。
亭宿指尖的白光在竹杯沿口轻轻转了一圈,听着苗藏抽抽噎噎的叙述,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雨声敲打着竹叶,更衬得屋内寂静。
“所以,”亭宿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谷御踩碎了羽翼果,明确表示永远不会去见那位长老,并且强调他只认谷尘一个亲人。”
“嗯!”苗藏点头,眼神里充满失落:“亭宿祭司,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父亲他每天都在念叨谷尘哥哥的名字,盼着他送果子来…我看着他那样,心里难受…”
亭宿沉默片刻,指节在桌面叩了叩,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苗藏的冲动,只是问:“那位长老,身体状况如何?眼睛…还能视物吗?”
苗藏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父亲他…眼睛开始模糊了,这段时间几乎看不清东西了,只能靠听和感觉…都打算卸去长老之位了…”说到这里他心中愈发难受,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去找莫花惜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汤在一起,想到这里他更失落了,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显得有几分憔悴。
一抹极淡的精光在亭宿眼底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唇角那惯常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
“看不清了…”亭宿低语,像是确认了什么。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迷蒙的雨幕。“谷御那小子,倒是把谷尘已死这话吼得人尽皆知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苗藏茫然地看着他。
亭宿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而疏离的神情:“苗藏,你听我说可以这样做…”
苗藏摇摇头一脸无奈:“亭宿祭司!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可是谷御哥他刚才那么坚决地拒绝了!他说永远不会…”
“他拒绝的是以谷御的身份去见一个他认为无关的人。”亭宿打断他,眼神平静无波,“你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他一定会去。”亭宿在苗藏耳边耳语了几句。
苗藏愣住了。
亭宿又从袖中取出那个熟悉的、刻着祥云纹的竹筒,打开,倒出一点晶莹的粉末在指尖。这粉末与之前救阿风的药粉不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略带甜腥的草木清香。“等他同意之后,把这给他。”他将粉末小心地倒进一个小巧的骨瓶,递给苗藏。
“这是…?”
“一点小玩意儿,”亭宿的语气轻描淡写,“告诉他,撒一点在喉咙里,能让他的声音在短时间内更像他哥哥谷尘。药效不长,足够他应付一次探望。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他挑个傍晚或者天色暗些的时候去。光线模糊,对大家都好。”
苗藏握着那冰凉的小骨瓶,感觉像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又觉得这方法…充满了欺骗。“这…这真的行吗?万一父亲摸出来…”
“一个行将就木、只求慰藉的老人,”亭宿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有时候,一个善意的幻影,比残酷的真实更能支撑他走下去。谷御…”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他欠谷尘的,也欠那个为救他而赔上整个族群的小小长老的。用声音演一场戏,还一份迟来的、扭曲的孝心,这交易,不算亏待他,而且说不定还会带来一些惊喜。”
他看着苗藏:“去吧,以他的性格,只要你对自己够狠,他一定会心软。”
苗藏用力点头,将骨瓶紧紧攥在手心:“我…我这就去找他!”他转身就要冲进雨里。
“等等。”亭宿叫住他,指尖白光一闪,一个油纸包好的东西飞入苗藏怀中,“新鲜的羽翼果。被踩碎的那些,不能用了。”
苗藏看着怀中散发着清香的果子,再看看亭宿那无论何时都能微笑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亭宿祭司!”
苗藏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亭宿重新坐回桌边,重新泡了一杯茶,却没有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杯沿,指尖的白光在杯壁上无声游走。
雨声淅沥,竹屋静谧。
他在等。
等一个暴躁的流浪兽人首领,是否会为了一个早已逝去的兄长,咽下喉间的苦涩,戴上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面具,去为一个同样被命运抛弃的老人,编织一个短暂却温暖的梦。
欺骗?不。亭宿想,这或许是最接近真实的慰藉。毕竟,那声音里的血缘羁绊,那被迫承担起的孝心背后深藏的愧疚与隐秘的孺慕…都是真的,而且说不定这条暴躁的蛇也会得到难得的温情,想到这里他眼神复杂。
他轻轻吹了吹茶的水面,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似乎看到幼年时期母亲温柔的笑脸,以及那刀光下的血影,母亲嘶吼着快跑,指尖骤然用力,杯子碎裂,他丝毫不管掌心的鲜血低垂着头,任凭血珠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配合着他唇角的微笑看起来分外诡异。
“在乱世,感情是最奢侈的东西…”
他喃喃自语。
天空之城·流浪兽部落
夜色浓重,雨势稍歇,只余下零星的雨滴敲打着流浪兽营地湿漉漉的岩石。温贤的哀嚎早已平息,洞穴里只剩下谷御粗重的喘息和尾巴无意识刮擦地面的沙沙声。
发泄过后,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但心底那股无处安放的烦躁和尖锐的痛楚却丝毫未减。哥哥走向祭台时决绝的背影,苗藏雨中绝望捡拾果核的狼狈,还有小小长老模糊不清的期盼眼神……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撕扯。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轻微的声响。
谷御猛地抬起头,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野兽般的凶光,语气冰冷刺骨:“滚!老子的话你当耳旁风?!” 他以为苗藏还要来纠缠。
“老大…外面的…荆棘丛…发现…了这个…”他手里提溜着一个圆滚滚的鸟?只是这时糯米团子看起来情况很不妙。
谷御心中一惊,这是发烧了?想要查看又不想表露出来。
不耐烦的骂了一声:“把他送回他们的联盟部落去!关我们流浪兽人什么事!”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偏向他,看起来很不好,眼睛都不睁开,身上看起来红彤彤的,会不会烧坏?
速言依然是那微笑僵尸脸:“他烧…厉害…”
“我说了!滚呐!”谷御喝骂了一声。
谷御看着速言带着圆溜溜的鸟儿离开,原地踱步了一会儿,突然自己却变成一条小蛇悄悄的跟着。
心中告诉自己:我就只是看看…
速言把人扔到流浪兽部落外面的荆棘丛里,很快又施展风系异能离开了。
谷御看看四下无人,提溜起圆滚滚的鸟就来到平时自己一个人待的地穴,检查过后皱起了眉。
“怎么会烧那么高?”手忙脚乱的就给他找药,没想到手却被他拉住。谷御身体一僵刚想怒骂,回头就发现他好像烧糊涂了,拉着自己喊:“哥哥…”
谷御慌乱甩开他心中嗤笑:“谁是他哥哥!”却在找药的时候不自觉蜷了蜷手指,那是刚才被苗藏拉住的手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找到了草药回头看着床上的小团子犯了难,不自觉想到小时候自己发烧的时候,哥哥总是会把草药碾碎然后冲给自己喝。
第一次照顾人的他笨拙的冲泡草药,这一刻的他似乎和小时候那个照顾他的哥哥重合。
“哥哥…”苗藏的声音细细软软的。
他下意识的学着哥哥的声音,虽然别扭但低沉而温柔,这一刻仿佛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同时和他一起说:“别怕…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苗藏似乎得到了安抚,逐渐安静了下来。
谷御心中五味杂陈,想将冲泡好的草药汁倒进苗藏的鸟嘴。
谷御看着无从下手,他们蛇族的嘴巴都比较大。丁点大的鸟可怎么喂药啊?
脑海中突然想到谷尘曾经救治受伤的鸟儿。
下意识慢动作一点一点的喂,而不是像他平时灌温贤和速言那样,直接将草药整个塞他们嘴里。
这个时候的他如果被温贤两人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因为这时的他和谷尘无限重合。
在他喝完药之后,用自己的蛇蜕包裹着他,温柔又别扭:“赶紧睡,不然我…”看着团子鸟难受的模样。
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努力回想谷尘是怎么做的,这怎么的就想到了母亲,在自己小的时候哼唱的歌谣。
闭上眼睛轻轻拍打着苗藏,就像在拍打小时候的自己。
声音低沉沙哑和谷尘的温润完全不同却意外的适合哄睡。
月娘娘,亮堂堂,
提着小篮收果忙。
圆果白胖藏树洞,
尖果红甜挂藤上。
…
曾经幸福的时光在脑海中旋转,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那时候父亲母亲哥哥都在…
哎哟哟,别乱撞——
鳞片底下小鱼藏!
银线穿珠连月港,
蜕了旧皮换新裳!
…
母亲每天都会为我们唱这个童谣。
月娘娘,笑盈盈:
“好孩子,快醒醒~
戴好金冠骑星鲸,
踩碎浪花做神明!
…
可是一切都变了,他的声音猛然顿住。笑出了眼泪,母亲像白果被收进了树洞,养熟了再杀这招他们一直用的很好。
猛地站起身来,小小长老为了他冲进祭司塔瘦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那时候他以为他真的可以成为兽神的护卫,结果,亲眼见证那残酷的一切…才知道红果为什么挂在藤上…
“呵…呵呵…”可笑的是他始终是需要被人保护的那个人呐…在这个充满骗局的世界…
山洞里传来压抑至极的痛哭声,就像是困兽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