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嘎啦……
纯木打磨的车轮与横轴,发出宛如起床号的提示音;
屋舍、被窝内即便再怎么不想起床的年轻男女,也只得呵欠连天、不情不愿地梳妆打扮、穿衣吃饭。
随着装载有大半车杂物的敞篷骡马远去,一对明显经历过长途跋涉的母子,驻足在一栋处处表明是廉租房的西洋建筑门前;
“阿母,咱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马赫哥和娜莎姐呀?”
“你呀,在车上颠簸这一路,还没睡醒是吗?”
母亲笑呵呵地两手揉在小家伙的两腮,稍一运劲儿便使得他双目大开地看清眼下所处环境。
个头只堪堪抵至母亲腋窝的小家伙,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力;
或者说,在他升起反抗意识之前,便被眼前景象致使欣喜若狂,“耶!是马赫哥和娜莎姐合租的宿舍,原来咱们已经到了呀!”
“小傻瓜,”母亲一脸宠溺地又揉弄几下两掌间圆嘟嘟的小脸蛋。
这时,嘎啦、嘎啦的车轮与横轴摩擦音,再度响在耳廓;
只不过,待母子二人为躲避骡马而下意识四下探视状况时,却发觉来的是一辆人力三轮小货车,而不是之前载着两人同行一段距离的敞篷骡马车。
“报、卖报、新鲜热乎的早报咧……看一看、瞧一瞧,真相社最新的消息都在其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哩!”
那人力三轮车行至母子跟前,停止吆喝的卖报郎抬高头上的毡帽,热情地开展推销,“大姐,来份报吗?新鲜热乎的早报咧,真相社最新的消息都在其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哩!”
小家伙因好奇抬脚张望卖报郎身前的货摊架,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他不解看向母亲的面庞,却见得、听得母亲一口回绝,“小哥,真不好意思,我们母子两个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这报买来也只能方便垫脚”。
听到这副作答,卖报郎的笑意顿收,“哦,是这样么”。
当小家伙以为对方会径直骑车远去,与此前的敞篷骡马车一样,很快消失无踪的下一刻;
卖报郎抬脚自脚踏板上下来,从身前货摊架取出一份早报,投送信箱当中。
嘎啦、嘎啦……
“报、卖报、新鲜热乎的早报咧……看一看、瞧一瞧,真相社最新的消息都在其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哩!”
纯木打磨的车轮与横轴摩擦音,与卖报郎的背影和吆喝声,渐行渐远、直至拐角不见。
小家伙感到手腕被拉动,匆忙将随着卖报郎一同远去的目光抽回,‘原来,是母亲见往来坦途,快步往廉租房的门口行动’;
但他初近门口,当即内心浮现一股罪恶感,脱口便要制止母亲的行为,“阿母,那是别人家的早报,咱不能拿!”
“不能拿什么?”母亲一手牵着稚嫩的小手,一手抽出并握实早报、用指关节叩门数下;
咚咚、咚咚;
于此同时,她那升调后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地响起,“我亲爱的马赫、娜莎,快来给阿母开门,不要再睡懒觉喽”。
“来了、来啦!”隔着小院和一堵墙,娜莎那慌里慌张却又掺杂着万分喜意的回应,愈发真切地响在母子二人的耳畔。
踢踢踏踏……
娜莎刚一拉开院门,一个大大的熊抱将母子二人拥入怀中,“哦,我亲爱的阿母和忒穆尔,好久不见,可想死娜莎啦!”
“去!”母亲一脸晦气模样,多番告诫,“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死不死的,快去刷牙漱漱口!”
而小家伙、忒穆尔的关注点,则是放在另一方面,“娜莎姐,马赫哥呢,他怎么还不出来?”
经此打岔,母亲的一脸晦气消去些许,转为困惑,“是呀,马赫那小子虽说打小就是一觉睡到鸡鸣的秉性,但这都什么时候,马上该去彼得圣学院做礼拜吧?”
“是这样没错,”娜莎嘀咕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便朝马赫的卧室扬声问询,“马赫、马赫,你回来了没有?”
“回来?”忒穆尔看向母亲,见母亲也是一般诧异地看向娜莎,就将目光与之一并瞧向娜莎。
“娜莎,咱们老在外面站着可不是回事儿,走、进门再谈。”
乍听母亲似是小有埋怨的语气,娜莎停止呼唤,歉意一笑,“阿母说得是,你瞧我被马赫给闹的”;
言罢,她将院门完全把开,侧身让出通路,抬手请进,“前两天还好端端的天气,没想到今个儿外边一下子冷得这么厉害,咱们快进屋聊”;
吱呀一声,屋门应声合好;
娜莎将母子安顿在座位,并沏热茶两杯分别端放于两人面前;
稍有放松,她的眼角余光冷不防扫见母亲的手边,“咦,阿母、您什么时候也开始看报的?”
母亲放下嘴边的热茶,失笑解释,“阿母这辈子没念过一天书,看什么报?”
她边说着、边将早报递送身前,“娜莎,这是在门口正巧碰到卖报郎,顺手给你拿进门的”。
“谢谢阿母,”客气一番,娜莎接过早报;
但就是这一瞬息,她似乎斜瞥见某个绝不该在真相社早报上刊登的名讳,顿时打消掉暂时搁置一旁的心思,逐字逐行地开始阅读起来。
见到娜莎的颜色蓦然一沉、乃至紧张到冷汗渗出面颊,母亲与忒穆尔从旁关心,“娜莎(娜莎姐),你怎么了(啦),是身体哪里突然不舒服吗?”
就客观而言,若一个人身体不舒服,定然不会有闲心再看报;
至少,常理上是这样得没错。
“呼……吸……呼……”
几次悠长的呼吸之后,娜莎面色阴晴不定地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呢?”
在一旁干看、干听着,却全然不明白娜莎究竟为何如此失态的母子二人,只得再度询问,“娜莎(娜莎姐),你快说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啦)?”
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娜莎,像是尽卸去心灵的防备,随口答复,“鲁滨逊,在战略转移途中,被帝国鹰犬突袭扫荡,死了、都死了……”
“鲁滨逊?”母子互视一眼,皆是迷茫眼色;
是以二人齐齐扭头看向娜莎,“他是谁呀,没听说过,是你的友人吗?”
娜莎当即意识到自己竟一时失言;
本想就此打住,但当她的目光碰到母亲与弟弟的关切视线,心中一软,暗做思量,也就准备属实相告,“我没有见过鲁滨逊,但他是人类解放战线的导师,是我们大家的精神领袖——”
话音至此,一切又都浓缩成幽幽的一声长叹,“唉……至少曾经是这样”。
感知到娜莎的低落情绪,自知属多嘴的母亲,起身走向马赫的卧室,“马赫、我亲爱的儿子,阿母来了,快些起床”。
禁受不住娜莎那悲痛环绕氛围熏陶的忒穆尔,有样学样地起身、凑近马赫的卧室,“马赫哥,我和阿母来了,别在赖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