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的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光线惨白,照在老李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双手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水波在杯口晃荡。他对面坐着柯玥和一名负责记录的民警。王攻全抱着胳膊靠在门边,脸色凝重。
“……他们砸了玻璃……用管子指着我头……我……我害怕……”老李的声音干涩发颤,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被抢劫的经过。
“然后呢?他们拿到钱之后,做了什么?”柯玥的声音平静,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剥离着当时的细节。
“他们……他们骑上摩托就跑了……笑得特别大声……”老李的眼神开始变得混乱,充满了后怕和一种疯狂的余悸,“那是我借来的钱……是我全部的本钱……我不能就这么没了……我不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我就……我就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只想把钱抢回来!我踩了油门……我就追上去了!”
“你看到他们有几辆车?几个人?”
“三……三辆摩托……好像……好像六个人……”
“你追了多远?车速多少?”
“不知道……我没看……我就盯着前面那辆拿钱的摩托……好像……好像很快……风呼呼的……”
“在哪个位置撞上的?当时对方车辆是什么状态?”
“就在……就在那个岔路口……他们突然往右拐……我也跟着拐……然后就……就撞上了……”老李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我不知道……我没想撞死他们……我就是想要回我的钱……”
询问暂时中止。老李的情绪几乎崩溃。
柯玥走出询问室,王攻全跟了出来,压低声音:“头儿,现场勘验和监控调取了。基本和他说的吻合。确实是那帮小混混先实施的抢劫。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撞击发生时,对方摩托车正处于转弯状态,速度并不算特别快。老李的车速,根据轮胎痕迹和行车电脑残留数据估算,至少在110公里/小时以上。他是从后方侧向高速撞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死者16岁,重伤那个17岁。都是镇上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有前科,但罪不至死。”王攻全补充道,语气复杂。
柯玥沉默地看着询问室里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一个是被抢走血汗钱、走投无路而瞬间失控的受害者;一个是手段残忍、目无法纪的抢劫犯,但也罪不至此。
法律的天平,在此刻显得异常沉重和模糊。
“那个……”王攻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那十万块钱,技术科检查过了,确实是货款,来源清晰。上面……有死者的指纹,也有老李的。”
赃物追回了,却沾上了血。
这时,谭授拿着平板走了过来,镜片后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静:“柯队,初步法律意见。老李的行为,在抢劫发生时并未进行反抗或阻止,而是在犯罪既遂后,采取危险驾驶方式追击,最终造成重大伤亡。其行为难以构成正当防卫或紧急避险。更可能被认定为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或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与之前的抢劫案分开审理。量刑方面……会很重。”
冰冷的法律条文,勾勒出一个残酷的未来。
“那帮抢劫的呢?跑掉的那些?”柯玥问。
“已经根据老李的描述和沿途模糊监控发布了协查通报,但那些人显然有反侦查意识,摩托车是无牌或套牌的,钻小巷后很难追踪。”谭授回答。
也就是说,目前可能受到最严厉惩罚的,反而是这个最初受害者。
“妈的!”王攻全忍不住骂了一句,狠狠一拳砸在墙上,“这叫什么事!”
柯玥没有说话。她再次感受到卯林镇那种令人窒息的扭曲感。罪恶在这里滋生,而惩罚却并不总是能精准地落在作恶者头上,有时甚至会反弹,将受害者拖入更深的深渊。
她走回询问室,老李抬起头,眼中充满血丝和最后一丝希冀:“警察同志……我的钱……能拿回来吗?我……我是不是没事了?”
柯玥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选择了一种相对委婉但清晰的告知方式:“钱作为涉案赃物,需要暂时扣押,待案件审理结束后会依法处理。至于你的行为……性质比较严重,可能需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老李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他瘫软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柯玥走出询问室,对王攻全说:“通知他的家人,帮他请个律师吧。”
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夜色更深。交警队的灯光无法照亮所有角落,更无法照透人心深处那些因绝望而滋生的疯狂与随之而来的、更加深重的绝望。
那十万块沾血的现金,被装进证物袋,封存了起来。
它记录了一场抢劫,也见证了一次失控的复仇,最终成为两份(甚至可能是更多份)人生被彻底摧毁的冰冷注脚。
而卯林镇的道路上,明天依旧会车来车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