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错的车道线像一道丑陋的疤痕,被养路部门连夜紧急修正,覆盖上了新的、正确的热熔漆。但因此引发的混乱和投诉,却没那么容易平息。交警队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全是愤怒的司机打来质问和抱怨的。
局长旺贵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对着几个小负责人咆哮:“……规划是怎么审的图?!施工是怎么画的线?!验收是他妈怎么通过的?!现在好了!屎盆子全扣我们交警头上!我们成了看路的了?!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他猛地抓起一份刚送来的、关于该路段标线设计施工的初步说明报告,狠狠摔在桌上:“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因施工人员对图纸理解存在偏差’?!‘新老标线更替时沟通不畅’?!轻描淡写一句偏差、一句不畅,就差点弄出人命?!追责!必须追责!”
但咆哮归咆哮,谁都清楚,这种涉及多个部门的事情,最后大概率又是不了了之,找个临时工顶锅,最后整改了事。
柯玥没参与办公室的喧嚣。她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辖区地图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条刚刚“优化”完就出事的路段,手指在上面重重一点。
“谭授。”
“在,柯队。”谭授立刻拿着平板上前。
“调取该路段优化前后的所有设计图纸、审批流程、施工记录。重点查标线变更部分的论证依据和审批签字。”柯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还有,查一下承建这段‘优化’工程的施工单位。”
谭授的镜片反着光,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飞快操作:“收到。初步查询,该路段优化工程的中标单位是……‘卯林镇道路工程有限公司’。”
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柯玥的目光冷了下去:“法人代表?股东结构?关联企业?查清楚。”
“明白。”谭授的手指更快了。
王攻全凑过来,压低声音:“头儿,你怀疑这破路跟西延线……还有刘国富那孙子有关?”
“任何不合理的背后,都可能藏着合理的利益链条。”柯玥没有直接回答,但眼神说明了一切。卯林镇的路,似乎总也绕不开那些看不见的阴影。
就在这时,陈恄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神色有些不安地走过来:“柯队,这是……这是昨晚那起‘奶茶粉’飙车案的初步调查报告。法医那边在司机血液里检出了高浓度的甲卡西酮,是一种合成卡西酮类物质,效果类似冰毒但更烈……那个奶茶粉袋子里残留的也是这东西。”
报告上还附着一张从司机手机上恢复的照片——一个酒吧的背景,桌上一堆类似的印着卡通奶茶图案的小袋子,几个年轻人正举着杯子,眼神迷离亢奋。
“源头查到了吗?”柯玥问。
陈恄摇了摇头:“司机还在昏迷,生死未卜。他常去的酒吧我们突击检查了,但没找到现货,老板嘴很硬,说没见过这种东西。那种小袋子……太容易藏匿和转移了。”
一条危险的毒 品流通链,竟然用这种看似无害的“奶茶”形式在卯林镇蔓延,甚至直接导致了亡命街头的惨剧。而这,又与之前高速路口那辆运“普通奶茶粉”的可疑货车隐隐呼应。
王攻全骂了一句脏话:“妈的!必须把这帮孙子揪出来!”
柯玥沉默着,将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望向窗外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画错的车道,致命的“奶茶”,西延线的爆炸,神秘的黑色轿车,还有那个藏在市府深处的林栋……
所有这些碎片,看似无关,却都像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指向卯林镇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下。
她感觉到口袋里的那枚旧警徽,似乎在发烫。
“攻全。”
“在!”
“加大夜间对酒吧、娱乐场所周边路段的巡查力度,尤其是可疑的运送饮料、食品的小型车辆。”
“明白!”
“谭授。”
“在。”
“继续深挖道路工程和那家‘卯林镇道路工程有限公司’的所有关联,特别是资金流向和股东背景。”
“收到。”
“陈恄。”
陈恄猛地抬头,似乎还在为昨晚的误判和退缩感到不安:“……柯队。”
“整理所有近期涉及‘奶茶粉’或类似新型毒品的警情和线索,尝试做并案分析。”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静而清晰。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看着柯玥,这个空降来的、冷得像块冰的女队长,此刻身上却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一种直面混乱、抽丝剥茧、不死不休的决绝。
旺贵局长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咆哮,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柯玥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关上了门。
卯林镇的白天开始了,车流如织,仿佛昨夜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
但柯玥知道, battle line (战线)已经清晰。
她和她所代表的规则,与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的阴影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吹响号角。
而第一声枪响,或许就藏在下一辆可疑的车里,下一个画错的路口,下一袋致命的“奶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