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死。
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秒,我甚至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栽在自己一手促成的因果悖论里,也算死得其所。
可预想中的撞击和撕裂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蛮横霸道的气息,像一道逆流的瀑布,强行灌入我濒临溃散的灵觉之中。
这股气息带着熟悉的劣酒味和一股子生人勿近的阴沉,是南良。
“操!”
紧接着,我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力粗暴地向后拖拽。
那感觉很奇怪,我的身体明明已经瘫软在地,但被拖动的,似乎是我的魂。
我奋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视野里一片猩红的模糊。
透过血色的滤镜,我看到南良单手抓着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正死死按在我的额头上,那股冰冷的感觉就是从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
“吱呀!吱呀!”
那两辆索命的手推车已经碾碎了最后的符文屏障,就在我们面前不到三米的地方。
车上那两具焦黑的尸体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身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姿态,挣扎着要从车上坐起。
“醒醒!祁砚!”南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罕见的焦躁。
“别他妈用你的脑子去想!你跟这鬼地方讲逻辑,它能玩死你!”
我的大脑依然像一团被搅烂的浆糊,七窍流血带来的剧痛和眩晕让我无法思考。
我只能本能的,死死地盯着那两具越来越近的焦尸。
“没用的……”我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因……是我们……果,也是我们……这是死循环……”
“我去他娘的因果!”
南良又是一声怒骂,他按在我额头上的手猛然加力,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我的脑子。
“谁他妈要跟你讲道理!老子是来拆迁的,不是来讲道理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我的衣领,往前踏了一步,把我护在身后。
就是这一步,整个回廊的气氛骤然一变。
如果说之前是阴冷诡异,那现在,就是狂暴。
以南良为中心,他脚下的地面,那些陈年的污垢和灰尘,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被震开,形成一个绝对干净的圆形区域。
他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袍子上那些用暗线绣着,我一直看不懂的符文,此刻竟像活过来一样,散发出幽幽的暗红色的光,在他周身盘旋流转。
那两辆手推车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停在了那圆形区域的边缘。
车轮疯狂空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车上那两具焦尸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维持着挣扎起身的姿态,一动不动。
整个回廊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只剩下南良沉重的呼吸声。
“祁砚,看好了。”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对付不讲道理的东西,就要用更不讲道理的法子。”
“它不是跟你玩因果闭环吗?行,老子就给它加点料,让这个环,自己先炸开!”
我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看到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他的手很稳,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像盘踞的蚯蚓。
他并起食指和中指,动作缓慢却又带着决绝,猛地插向自己的胸口。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
他的指尖像是穿透了一层水面,毫无阻碍地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我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我看到了。
他从自己的胸膛里,缓缓的一寸寸的,抽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团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光。
它不是亮的,而是暗的,比南良的黑袍还要深邃,仿佛能吞噬周围的一切光线。
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不断蠕动挣扎的活物,散发着一股比冥府寒气更加古老、更加混沌、更加不祥的气息。
当我看到那团“暗光”的瞬间,我额头上那道代表冥府契约的印记,开始疯狂地灼烧刺痛,像是在发出最尖锐的警告。
我的灵觉也在疯狂地尖叫,催促着我远离,不惜一切代价地远离。
这个东西绝对不是属于人间的!
“你不是能窥探因果吗?”南良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你再看看,现在这个‘因’,它还认不认识?”
他话音刚落,便猛地将手中那团暗光,狠狠地按向了地面!
当那团暗光接触地面的瞬间,整个世界,在我眼中,彻底“花屏”了。
时间、空间、光线、声音……构成这个“闭环鬼域”的所有基本规则。
在这一刻,被一个更加霸道原始、混乱的“规则”彻底覆盖、扰乱、撕碎!
我眼前的回廊开始像劣质的玻璃一样,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些裂痕里,没有光,只有一片虚无,令人心悸的黑暗。
墙壁上的污渍、天花板上的水痕、地面上的灰尘,都在扭曲拉伸,最后分解成最原始的色块。
那两辆手推车和上面的焦尸,连同它们所代表的“死亡循环”,在这股力量面前,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瞬间消融在了崩坏的空间里。
整个“闭幕鬼域”发出了无声的哀嚎。
它所依赖的“因果律”,被南良用他自身的一部分,注入了一个无解的“病毒”。
这个病毒不试图去解开悖论,而是直接攻击构成悖论的基础:那就是这个“逻辑”本身。
你跟我玩循环,我就让你连“线”都做不成。
“走!”
南良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拖着我冲向了回廊墙壁上最大的一道裂痕。
穿过裂痕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呓语在我脑中闪过,那是这个鬼域在彻底崩溃前,泄露出不属于任何时间线的记忆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我们重重地摔在了一片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剧痛。
我能感觉到,七窍流血已经止住了,但那种灵觉被撕裂的后遗症,让我的脑袋像是要炸开。
“咳!咳咳……”南良的咳嗽声在我旁边响起,比我更严重。
我勉强抬起头,看向他。
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
他身上的黑袍不再发光,那些符文也黯淡了下去,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的精气神。
身上那股标志性的酒气都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死气。
“你……你刚才那个是……”我挣扎着问道。
“闭嘴!”
他粗暴地打断我,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疲惫。
“不该问的别问,记住,以后再遇到这种鬼地方,别他妈傻乎乎地去溯源,去讲道理。直接掀桌子。”
他顿了顿,抬起头,环顾四周,眼神里的懒散和不羁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警惕。
“看来……麻烦才刚开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们已经不在那条无限循环的回廊里了,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空旷的病房大厅,四周摆放着许多蒙着白布的病床。
空气里没有了之前的霉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福尔马林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这里很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但比那条回廊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发现,我们没有影子。
头顶明明有昏黄的灯光,但我和南良的脚下,却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