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四分，礼堂的破钟自己敲了四下，声音像钝锯割进金属神经。
凌栖数着那颤音，把膝盖上的两把钥匙排成十字，塑料的在上，金属的在下，一个简陋的墓标。
系统没有给他休息模块，他也不需要。
NPC-0号被设定为“永昼”，即：“当玩家在线，凌栖必在线；当玩家下线，凌栖仍在线。”
神域的算法把他当作一盏长明灯，烧的是他自己的记忆油，“叮……”
新的提示音，不是来自耳内植入芯片，而是地板。
一块地砖翻起，吐出一张泛着蓝光的卡片，尺寸像旧时代的银行卡，背面却嵌着跳动的人类心肌。
一条条毛细血管在塑料壳里舒张和收缩，把养分输送给一行浮动的白字：“全球直播间编号：G-0·副频道……”
“实时观看：1，214，378，921人”
【弹幕延迟：0.12秒】
【打赏通道：已开启】
凌栖指尖刚碰到卡面，心脏像被电击，猛地缩成一颗干枣。
同一时间，他的左眼视野被强行投射出半透明滚屏，弹幕瀑布倾泻，“来了来了！这就是传说中零号NPC？长得好带感！”
“据说他昨天一秒刀人，镜头都没跟上！”
“小道消息，这NPC原来是真人，不是代码。”
“楼上+1，我哥在内部，说他是被神域拐进来的纯人类……”
“纯人类？那玩坏他应该会哭吧，想听……”
凌栖眨了下眼，睫毛扫过那些文字，像扫过一排排冰凉的牙齿，系统立刻弹出警告：
“NPC-0号，禁止遮挡弹幕区域，违者记一次电击。”
凌栖放下手，任弹幕在眼前狂欢，原来，他不仅被锁进游戏，还被锁进七十亿双眼睛里——再无处可藏。
“凌栖……”
有人在背后叫他的名字，声音黏腻，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凌栖回头，看见第二个主神……“非相……”
非相外形只有十五岁，脸却像被水泡过的油画，色彩晕开。
他的嘴角裂到耳根，一排鲨鱼齿泛着珠母光，非相掌管“形象”，可任意篡改玩家与NPC的容貌，是众神里最恶趣味的雕刻师。
他赤脚踩在血水上，走一步……脚下就开出一朵人头形喇叭花，花蕊是尖叫的口型。
“早上好……”凌栖礼貌点头，非相歪头，瞳孔里旋转着万花筒，每一片碎片都映出凌栖不同死法的脸，“直播开了，你还没化妆。”
“观众想看‘破碎感’，我帮你。”
非相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凌栖立刻感到皮肤被无数细线勒紧——咔嚓！
左臂肱骨从内部折断，白森骨头刺破皮肉，却一滴血没流，像被抽干了颜色的石膏。
疼痛被调到30%，刚好让凌栖清醒，又不会休克，弹幕瞬间爆炸，“卧槽！真折了？”
“这特效我给满分！”
“宝贝疼得睫毛都在抖，好带劲！”
礼物图标雨点般坠落，金光几乎遮住凌栖视线，非相盯着飙升的热度，露出孩子得到糖果的笑。
“凌栖，你瞧……”他踮脚，凑到凌栖耳边，“这就是价值”
“你痛得越精致，他们越舍得砸钱……”凌栖垂下折断的手臂，骨头像一段歪折的树枝，在皮肤里晃荡。
“我能工作了吗？”凌栖问，非相失望地撅嘴，“你都不求我……”
“求了也不会停手，何必浪费句子……”非相嘁了一声，身影像墨入水，慢慢洇散，留下最后一句话，“今晚十二点，寂照哥哥要给你‘洗礼’，记得留口气。”
非相消失后，礼堂侧墙轰然开裂，露出后面隐藏的金属通道。
通道尽头，是第二副本的入口
【栖骨镇·下城区】
凌栖的任务是：“把剩下的十一名玩家赶进去，并确保至少三人精神崩溃，以供神明收割“情绪燃料”
凌栖抬步，断骨在袖管里碰撞，发出闷响。弹幕跟随他的视线移动，像一群嗅到血腥的银鱼。
下城区的铁门前，十一名玩家已被系统传送到位，他们昨夜目睹少年失踪，此刻脸色青白，眼里布满血丝。
有人拿菜刀，有人抱灭火器，有人蹲在角落写遗书。凌栖出现那刻，所有人齐刷刷后退，仿佛他是瘟疫本身。
凌栖抬起完好的右手，指关节在铁门上敲三下，锈蚀的金属发出垂死呻吟。
“各位，早……今天我们要玩的游戏叫”
“‘人骨钥匙’”
话音落地，门缝吐出一张泛黄的病历单，上面记录着十一张X光片，对应十一个名字。
“规则很简单：十二小时内，你们需要找到与自己骨骼完全匹配的钥匙，打开下城区尽处的出口，钥匙的材料……”
凌栖停顿，目光扫过他们惊恐的脸，“来自你们其中一人的骨架。”
空气瞬间凝固，一个戴圆眼镜的男生颤声问：“要、要杀人取骨？”
凌栖摇头，“不一定，系统允许‘自愿捐赠’。”
“当然，也可以投票选出‘贡献者’”
“票数最多的人，会被直播间的‘观众公投’加成，即时执行解剖……”
说完，凌栖抬手，在空中划出半弧，调出投票界面。
所有玩家眼前弹出红色窗口，右上角倒计时：“00：15：00”
弹幕再次沸腾，“快快快！我要看分尸特写！”
“那个眼镜哥看着就弱，先刀他！”
“不，先刀穿洛丽塔的那个，裙子碍眼！”
“我投肌肉大叔，骨头多，够做全套钥匙！”
礼物火箭冲天而起，每刷一个“超级火箭”，投票数就实时扭曲，玩家们的脸在红光里扭曲成同一副绝望面具。
凌栖静静站在门边，断臂疼得发木，却没人发现他也被锁在规则里。
他们以为他是主持，其实他也是筹码，十五分钟的投票进入最后三十秒。
眼镜男生突然冲到凌栖面前，扑通跪下，抓住他裤脚，“NPC先生，求您！一定有其他解法对不对？您提示我们，您不是杀人机器！”
凌栖垂眼，看见男生指甲里全是自己抠出的血泥，弹幕立刻刷起，“名场面！NPC被玩家跪求！”
“凌栖会不会心软？赌一包辣条！”
“心软个屁，他昨晚一秒刀人忘了？”
凌栖屈膝，蹲下身，与男生平视，“对不起。”
凌栖轻声说，用仅剩的右手替男生理了理额前碎发，“我也在被投票。”
“只是我的观众，在神域……”男生愣住，眼里最后一点光熄灭。
倒计时归零，系统音冷漠宣判，“公投结束，贡献者：4号玩家（眼镜男）。”
“即刻执行‘无痛解剖’直播……”铁门内涌出穿白大褂的傀儡医生，七手八脚架起男生。
男生没有反抗，像一具被抽掉骨头的布偶。凌栖起身，他退后一步并且避开男生伸向他的手指。
指尖在空气里抓了个空，发出幼兽一样的呜咽。然后，男生被拖进黑暗。
铁门合拢，只剩一条缝，透出手术无影灯的冷白。
惨叫被隔音墙吞没，取而代之的是直播间欢快的BGM，观看人数突破二十亿，服务器却稳定得可怕。
凌栖低头，把断臂塞进白大褂口袋，转身面对剩余十人。
“走吧，”凌栖说，“去找钥匙。”
“时间，还剩十一小时五十七分。”
下城区的雾像稀释的奶水，淹过脚踝，凌栖走在最前，脚步无声，断骨在布匹下晃荡，像坏掉的钟摆。
每走一步，左眼弹幕就刷过一排，“零号NPC的背影好消瘦，想抱……”
“宝贝别走那么快，妈妈怕你摔！”
“有人注意到他口袋鼓出的断骨形状吗？prprpr”
凌栖盯着雾里若隐若现的路牌，鼻尖突然闻到铁锈与福尔马林混杂的味道。
那是解剖室排风管道的馈赠，也是神明为凌栖准备的下一道枷锁，“凌栖……”
又一个声音，这次直接在他颅内响起，是寂照，寂照的嗓音像冰做的针，缓慢刺进耳蜗，“今晚的洗礼，我改主意了。”
“我要你在所有人类面前，亲手折断自己的脊椎，让七十亿人都听听……”
“这是命令……”凌栖脚步未停，只在心里回答：“好的，大人。”
“但您说过，命令之外，还有奖励。”
寂照低笑，声线擦过神经末梢，带起一阵麻痹的愉悦，“奖励就是……”
“折断之后，我允许你想起我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凌栖呼吸一滞，胸口某个被挖空的部位，突然漏进风。
那风里有血，有雪有去年冬天寂照把他按在教堂长椅上时，落在他们之间的烛火。
凌栖差点就想起那个名字，系统立刻弹出红色警示：“NPC-0号，记忆违规读取，电击预备……”
电流窜上脊椎前一秒，凌栖主动切断思维，把名字重新埋进淤泥。
“疼，却短暂……寂照的声音带着餍足的叹息。”
“乖！”
“晚上见……”雾更深，十名玩家跟在凌栖身后，像十只被拔掉翅膜的蛾。
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座由神明与观众共同建造的祭坛。
而凌栖，既是引路的祭司，也是最后的祭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