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下楼梯，四周很快变得漆黑一片。狭小的空间加剧了菲利普的窒息感，让他觉得脖子像是被勒住了一般。黑暗中，只有伊恩沉稳的脚步声回荡着。菲利普努力平复着呼吸，双手在胸前紧握。
嗖——
一丝微光从他戴着手套的手指间透出。这光虽没能驱散黑暗，却让黑暗变得淡了些。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让菲利普感到些许宽慰。天花板似乎触手可及，狭长逼仄的墙壁压迫过来，伊恩的背影就在前方。菲利普眉头紧锁。这楼梯仿佛无尽地延伸向深渊，时不时还会直角转弯。
“……我们这是进了魔域还是结界？”
“大概是吧。”
对于伊恩那平淡无奇的回答，菲利普轻轻叹了口气。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原路返回。倒也不是说他没完成任务就想离开，但无法离开和选择留下，那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神灵的庇佑可到不了这个地方。要是他死在这儿，灵魂说不定到不了天堂，反而会成为虚空的猎物，或者永远在世界裂缝中游荡。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进入这种地方，菲利普都会感到初次那般的恐惧。所以他紧紧盯着伊恩的背影。在这被神遗弃的黑暗中，这个黑发男子是他唯一的指引。他们继续向下走去，菲利普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伊恩那沉稳的头顶。
“……”
走完那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然而，黑暗依旧笼罩。走廊两侧分布着几扇门，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像那楼梯一样。
“节省你的神力。”伊恩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走在前面带路，剑松松地挂在身侧。
菲利普迅速松开紧握的双手，拔出剑和盾，跟了上去。随着那丝微光渐渐消散，周围的黑暗愈发深沉。他的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仿佛置身高山之巅。任何远处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被闷住了，不过这会儿也无关紧要了。
“它们来了。”伊恩的声音穿透了黑暗。
菲利普立刻将剑和盾举到面前。伊恩的眼睛像猫一样闪烁着光芒，转头看向他。
“从后面也来了。”
“……！”
“留意后面。我来开路。”
菲利普二话不说，转身面对后方。即便耳朵被堵住，他也能听到咆哮声和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嗒嗒——
伊恩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菲利普一边后退，一边紧盯着走廊外涌动的黑暗。他无法透过黑暗看清那些亡灵的模样。
唰——呼——
突然，他的视线亮了起来。
菲利普的影子在身前被拉得老长。光线的来源不言而喻：伊恩用火球烧死了一个亡灵。
走廊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灰色的砖块砌成了墙壁，两侧零星地分布着几扇老旧的门。
菲利普终于看到了他之前只能听到的亡灵。它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伤口，肠子蠕动着垂在外面。它脸和身体的红晕并非是光线所致。亡灵的头上、肩膀和手臂上爬满了无数扭动的红色触须，看起来就像蠕虫。
是触手？不，是蘑菇？
菲利普意识到那些触须实际上是大量的菌类生长物，每个触须的末端都有一个奇形怪状的菌盖。他眉头紧锁，很快，光线又暗了下来。菲利普加快了后退的脚步。
咚——
很快，菲利普的脚后跟绊到了一个正在冒烟的尸体上。
盾牌还在身后，菲利普侧过身子，瞥了一眼前方的伊恩。尽管周围一片漆黑，但找到他并不难。
咔嚓，砍——
伊恩手中的剑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紫色雾气。
虽然不是明亮的光线，但在黑暗中却闪烁不定，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被这把剑砍到的亡灵微微冒着烟，动作变得迟缓，仿佛被神圣的力量所触碰。
这到底……？
菲利普眯起眼睛，看着在黑暗中闪烁的紫色弧光。他知道伊恩的剑是一把被诅咒的剑，但看到伊恩如此自如地运用它的力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只有被腐蚀的存在，或者被剑的恶意吞噬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别落后太远。”但他对菲利普说话时，声音依旧冰冷而镇定。
“……是。”菲利普迅速回答，加快了脚步。
毕竟，如果是伊恩，也许完全掌控一把被诅咒的剑也是有可能的。他以前无数次违背了常规。他深受神灵的喜爱，是一位挥舞着剑的法师。
尽管这种矛盾已经变得司空见惯，但它仍然像善良的堕落者或崇拜光明的恶魔一样非凡。也许正是这种矛盾，让伊恩能够多次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伊恩以毫不动摇的速度，无情地砍杀着逼近的亡灵，菲利普也加快了脚步，全神贯注地跟在伊恩身后。
“……！”突然，走廊的一扇门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菲利普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亡灵猛地冲了出来，双臂前伸。
“格……呃……！”
红色的蘑菇从它的眼窝、嘴巴和头上冒了出来。它前伸的手臂上布满了脉动的、奇形怪状的菌类。
唰——
尽管心脏怦怦直跳，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但神圣的力量还是沿着菲利普的剑闪耀起来。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咔嚓——咚——
菲利普一剑砍断了亡灵前伸的手臂，然后一剑刺入它的胸口。神圣的力量在亡灵体内涌动，菲利普反复用盾牌猛击它的脸。亡灵的脑袋向后一仰，身体踉跄后退。菲利普接着一脚踢在它的胸口，将它踢回了它冲出来的房间。他毫不犹豫地追上已经远去的伊恩。
很快，伊恩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菲利普站在伊恩身后，看着两条黑暗的分岔路，叹了口气。
“真的？这越来越烦人了。”
“确实。”
伊恩咂了咂嘴，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前进。菲利普紧紧跟在后面。走廊上现在零星地分布着一些蓝色的苔藓和红色的蘑菇。这在教堂里是不自然的景象，更像是潮湿环境中的产物。
伊恩继续前进，清理着道路。菲利普也不再放松警惕，应对着偶尔从两侧冲出来的亡灵，确保伊恩能够不受干扰地保持前进的速度。
“靠，这地方真长……”伊恩低声抱怨道，菲利普默默表示同意。
在菲利普看来，这里应该是一个神职人员、来访的信徒或僧侣居住的宿舍。走廊这么长，可能是因为空间被扭曲和拉长了，尽管菲利普仍然无法理解这是如何做到的。
“……？”没过多久，伊恩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他们经过的一个房间。
伊恩举起黑剑，一脚踢开了门，走了进去。他举起黑剑，一剑砸碎了一个亡灵的脑袋，发出令人作呕的咔嚓声。菲利普迅速跟了进去，关上了身后的门。伊恩正忙着踢开那颗被砍下的头颅。
“……！”
菲利普瞪大了眼睛，环顾着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床、两张小书桌和两个相对而立的衣柜。场景很普通，但空气中却有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神圣的力量……？”菲利普喃喃自语道，伊恩大步穿过房间，打开了角落里的衣柜。
“呃……啊……哦，光辉之光啊，请用您慈悲的温暖，祝福您谦卑的仆人的灵魂——”
随着一声喘息，那个半昏迷的声音渐渐消失。
伊恩回头看了看走近的菲利普，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个幸存者。”
“确实。我没想到会这样。”
“他好像无法正常交流。”
“让我来处理一下。”
“快点。外面还有更多人需要救。”伊恩退到一旁。
菲利普点了点头，看向衣柜。里面，一个金发牧师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喃喃自语。他看起来和菲利普年纪相仿，也许还是个新手。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牧师。我们是来帮忙的。”菲利普礼貌地说道。
牧师的嘴唇停止了蠕动。他犹豫了一下，仍然紧闭双眼，回答道：“那不可能……如果你们想骗我，偷走我的灵魂——”
菲利普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收起了剑，看着伊恩，伊恩一脸漠然。
“这次，我确定。他没有被腐蚀。”
伊恩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菲利普将一只手放在牧师的肩膀上。
“……！”牧师猛地睁开眼睛，神圣的力量从菲利普的手中涌出。他满脸感激地看着菲利普。
“一位圣骑士……！谢谢你，神圣的卢索拉……”
菲利普没有纠正他，而是温柔地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
“卢-卢斯，骑士大人。”
“很高兴认识你，卢斯神父。我们出去吧。”
“是，是，菲利普大人……”卢斯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衣柜。他身上有一股尿味，但菲利普仍然保持着微笑。幸好只是尿味。
卢斯站不稳，双腿发软。
他来回看了看菲利普和伊恩，菲利普补充道：“我感受到了光辉女神的触碰。你就是这样保住性命的吗？”
“是，是的。没错……”卢斯摸索着脖子上的绳子，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袋子，散发着淡淡的神圣力量。
“我从中央教堂学习时，一位主教给了我这个。据说这是第一件圣物的碎片。我从未想过它真的会散发出神圣的力量——”
“别把它摘下来。现在，你能告诉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卢斯瞪大了眼睛看着菲利普。
他又张开了嘴：“你-你们没有打败所有那些可怜的怪物来到这里吗？”
“我们和怪物战斗了，但我们是从尖塔进来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净化潜伏在教堂里的黑暗。”
“啊……啊……”
恐惧和绝望充满了卢斯的眼睛。他抱住头，喃喃自语道：“那样的话，你们应该立刻回去。那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无疑来自那个被诅咒的虚空——”
“外面的城市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在我们消除黑暗的源头之前，我们无法离开。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菲利普打断了他。
恐惧涌上了卢斯的脸庞。
菲利普盯着他颤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要去消除这场混乱的源头。如果你帮助我们，事情会容易一些。所以，请加入我们，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看到和经历的一切。”
“加-加入你们……？我会死的。我不能。我永远不能再回到教堂……”
“那就待在这里。”伊恩插话道。
菲利普看着伊恩，伊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们继续前进。”
“我们不能再试着说服他一次……？有一个目击者来证明这里发生的一切会很有价值。而且看起来没有其他幸存者了。”
“……”伊恩简短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猛地向前冲去，一把抓住卢斯的衣领。伊恩毫不费力地将卢斯提了起来，卢斯的眼睛因恐惧而瞪大。
“待在这里就意味着你会死，牧师。那项链上的神圣力量很快就会消散，外面的生物会闻到你的气味。你会变成那些怪物中的一员，然后来追我们。所以，现在死在我手里也许更好。”
“呃……啊……！”
“但如果你跟我们走，告诉我们任何有用的信息，你也许还有机会活下来。”
伊恩将剑抵在卢斯的脖子上，补充道：“所以，现在做决定。你是跟我们走，还是死在这里？”
“……”菲利普被这赤裸裸的威胁惊呆了。
“我-我跟你们走……”卢斯脸色苍白，盯着脖子上的剑，勉强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