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没有立刻修改文案迎合赵姐，也没有陷入更深的哲学思辨。她只是站起身，走到那面霉墙前，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片最大、最蓬松的菌斑。冰凉，湿润，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卜杏嵂重新坐回电脑前，平静地打开了与赵姐的聊天窗口。
卜杏嵂：赵姐，【废墟救赎·气泡烈酒】的文案我发你了。另外，关于下一个活动，我有一个新想法。
赵姐：（秒回）快说！
卜杏嵂：我们做一个叫“向死而生纪念册” 的限时活动吧。
赵姐：？说人话！
卜杏嵂：就是鼓励玩家上传他们在游戏里最珍视的“瞬间截图”——也许是第一次抽到SSR，也许是和好友通关最难副本，也许只是在一个风景点发呆。我们不为拉付费，不做复杂任务链，只是单纯地收集、展示这些“时刻”。
卜杏嵂：活动奖励，就送一个没有任何属性加成、但设计精美的虚拟相框，以及一个称号：【世界终将沉寂，但光曾在此停留】。
赵姐：（语音，充满难以置信）卜杏嵂你没事吧？不做付费点？不给属性？这有什么意义？！这能带来什么流水？！
卜杏嵂：（语气异常平稳）意义就是，在关服那天到来时，我们能留给玩家的，不只是榨干他们钱包的回忆，还有一些真正……温暖的东西。这或许，比短期的流水更有“长期价值”。
赵姐：（长时间沉默后）……你被那款“理想游戏”洗脑了？算了，这个方案我先看看，但“气泡烈酒”必须按我的要求改！
卜杏嵂关掉窗口，没有争辩。
她转而点开江临的对话框。
卜杏嵂：江临，帮我个忙。
江临：请指示。
卜杏嵂：调取我入职以来，所有由我主导或参与设计的、已经停运的游戏项目最终用户反馈。过滤掉谩骂，找出那些……提到“快乐”、“感动”、“朋友”、“美好回忆”的正面评价，哪怕只有一句。
江临：指令已接收。数据筛选中……预计耗时7分32秒。
江临：行为动机分析：你正在尝试为“必然的终结”寻找某种“情感锚点”，以对抗存在主义焦虑及职业虚无感。
卜杏嵂：算是吧。就想看看，我这社畜一路滚过来，除了社死和数据，是不是也留下过一点……别的东西。
七分半钟后，一个整理好的文档发送过来。
里面罗列着许多句子：
“谢谢这个游戏让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女朋友。”
“永远记得和公会兄弟熬夜开荒的日子。”
“那个剧情让我哭得稀里哗啦。”
“这是我玩过最良心的活动，策划辛苦了。”
……
不多，混杂在海量的抱怨和吐槽中，像沙里的金粒。
但它们是存在的。
卜杏嵂一行行看下去，眼眶有些发热。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霉墙前。
这一次，她不再觉得它只是窘迫的象征。
它像一块巨大的、不断生长的、活着的墓碑，记录着这个空间里发生过的所有挣扎、崩溃、苦笑，以及……偶尔闪过的人间烟火气。
她甚至觉得，这面墙本身，就是她对“存在”最倔强的宣言。
手机又震了，是“星屑叙事工坊”的主策。
星屑-主策：杏嵂，关于那个“矛盾记忆”的核心道具，我们内部讨论后，觉得你之前提到的“霉菌”意象非常独特！既有被忽视的“痛苦”（腐朽、不适），又有顽强的“生命力”（生长、无法清除）。我们想邀请你，就以“霉菌”为灵感，为我们设计这个道具及其背后的故事。相信你一定能赋予它打动人心的力量！
卜杏嵂看着这条消息，又看了看眼前的墙。
她忽然笑了。
她回复道：
“好的。这个道具，就叫【不朽】 吧。”
“它并非永恒，恰恰相反，它深知腐朽是万物的归宿。它的‘不朽’，在于它曾在注定消亡的进程中，如此认真、甚至有些难看地……存在过。”
她终于明白，无论是游戏，是工作，还是人生，或许都没有真正的“净土”或“永恒绿洲”。但即便如此，在这条通向必然终点的路上，依然可以选择如何去存在，如何去记录，如何去创造一些——哪怕如同霉菌般微小、不完美、却真实存在过的——“不朽的瞬间”。
而她的社畜宇宙，将继续在这份清醒的认知下，荒诞且顽强地，运转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