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自己刚写的、充斥着“混乱”、“胃部不适”Debuff的【废墟救赎·气泡烈酒】道具文档。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虚无感攫住了她。她一直在资本的泥潭里打滚，用荒诞解构荒诞，几乎忘了，游戏本身，是可以拥有如此……尊严的形态。
手机震动，【江临】的消息罕见地没有立刻进行数据拆解，而是停顿了数秒：
江临：接收到未知模型参数输入。正在尝试进行逻辑拟合……
江临：模型校验中……警告：该设计范式与当前市场主流盈利模型（抽卡、Battle Pass、数值膨胀、外观付费）兼容性低于0.7%。
江临：然而，历史数据追溯显示，存在极少量成功个例。共性分析：核心驱动并非短期ARPU（每用户平均收入）最大化，而是长期用户忠诚度与社区健康度。
江临：关键变量：“创意初衷遇到的都是贵人”+ “创作者自己”。解读：非纯粹商业导向的“信念”与“理想主义”作为初始驱动力，叠加稀缺的、具备相同价值观且拥有决策权的合作者（贵人），构成了极小概率的成功路径。
江临：结论：该案例可被视为一次理想的“社会实验”。其存在本身，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但大规模复现的可行性……极低。如同在沙漠中发现一片依赖独特地下水源存在的绿洲。
（紧接着，【赵姐】的语音消息也破空而来，语气里带着一种混合了不解与本能商业排斥的尖锐：）
赵姐：“小卜你从哪儿看来的这东西？这能叫游戏？这叫慈善！没有通行证？没有累计充值？它靠什么活？爱发电吗？”
赵姐：“玩家都是贱骨头！你什么都给他们了，他们就不会珍惜了！就得吊着他们，让他们有点念想，又总是差一点，这样才能持续充钱！”
赵姐：“还固定数值范围？那怎么刺激大佬充钱拉开差距？怎么制造社交比较和焦虑？这设计思路完全反人性！”
赵姐：“我告诉你，这种游戏活不长！要么迟早要加充值，要么就没人玩关服！你这脑子可别被这种歪理邪说带偏了！我们还是要聚焦怎么让玩家掏钱，怎么提升付费率！”
卜杏嵂听着赵姐连珠炮似的、基于市场“真理”的批判，又看着江临那条冷静分析“极低可行性”的消息。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被压垮，或者急于辩解。
她只是再次点开那个关于“理想游戏”的描述，一字一句地读着。
然后，她做了一件很久没做过的事。
她关掉了与赵姐和江临的聊天窗口。
打开了那个存放着她早已蒙尘的、个人笔记的文件夹。
里面有一些她刚入行时，写下的关于游戏设计的最初的、稚嫩却闪闪发光的想法。关于公平，关于乐趣，关于创造一个能让玩家感到纯粹快乐的世界。
她看着那些文字，又抬头看向那面霉墙。
这一次，霉墙不再仅仅是窘迫和荒诞的象征。
它仿佛成了这个扭曲行业的一个隐喻——在一切向钱看的潮湿环境中，那些真正美好的、纯粹的设计理念，就像墙上的霉菌一样，被视为需要清除的“问题”，但它们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顽强、原始、未被资本完全规训的“生命”？
那个“理想游戏”的存在，就像证明这片“霉菌”其实可以开出另一种形态的花。
它也许无法普及，无法复制，如同奇迹。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整个系统的一种无声质问。
卜杏嵂轻轻触摸着屏幕上那些关于理想游戏的文字，低声自语，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喧嚣：
“原来……真的可以做到啊。”
这一刻，她心中某些被埋葬很久的东西，似乎随着这句轻语，开始悄然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