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杏嵂在疾控工作人员取样时那严肃的目光、母亲惊恐的絮叨、以及John彻底凌乱的表情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终于耗尽。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拧干了的海绵，连社死的余韵都挤不出来了。
送走工作人员（对方留下“等待检测结果，期间建议尽量减少在室内停留”的告诫）和神色复杂、几乎是逃离现场的John，又安抚（或者说，麻木地听着）了母亲一连串“这地方一秒都不能待了！”“你必须立刻辞职跟我回家！”“什么艺术都是狗屁！”的咆哮后，卜杏嵂把自己摔进行军床里，盯着天花板上那片越来越像抽象地图的水渍。
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从一片废墟般的脑海里破土而出：够了。真的够了。这班谁爱上加谁加，这房谁爱住谁住。老娘不奉陪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那霉墙上的菌丝一样，迅速蔓延、扎根。她猛地坐起来，眼睛里有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她不再去看那面墙，也不再理会手机里赵姐可能正在疯狂刷屏的新需求，而是直接点开了租房APP，筛选条件粗暴直接：远离现在公司、价格低于当前租金、可立即入住。
同时，她打开了那个记录了无数血泪的文档，开始敲打辞职信。没有抱怨，没有煽情，只有最简洁的几句：“因个人原因，即日起辞去策划职务。感谢培养。”她甚至懒得去想要不要等找到工作再辞，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支撑着她。
行动力从未如此爆表。她无视了江临发来的关于“霉菌孢子分布模拟图”和“辞职后社保断缴风险分析”的消息，在APP上刷到了一套距离公司十公里外、老破小但价格惊人的便宜的一居室，图片模糊，描述语焉不详，只强调“拎包入住，急租”。她直接拨通了上面留的电话。
“喂？对，看房！现在就能过去！”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半小时后，卜杏嵂站在了一个比她预想中还要破旧的老小区楼下。楼墙斑驳，楼道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陈旧气味。房东是个眼神闪烁、说话很快的中年男人，一边带着她往上走，一边喋喋不休：“小姑娘你好运哦，这房子虽然旧点，但干净！便宜！上个租客刚搬走，急着租！”
走到四楼，打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卜杏嵂心里一沉。
房子确实“干净”，因为几乎空无一物。墙壁同样有可疑的水渍和霉点，只是规模比她家那个“生态奇观”小得多。家具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以及——她的目光凝固在厨房角落——一台锈迹斑斑、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大的旧冰箱。
那冰箱的款式，那门把手上的锈斑……一种该死的熟悉感击中了她。
房东还在吹嘘：“看！家电齐全！冰箱都能用！制冷效果好得很！”
卜杏嵂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开了冰箱门。
“嗡——”一声沉闷的启动声，像是垂死老人的叹息。冰箱内部，灯光昏暗，内壁泛黄，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旧食物的气味涌出。
而就在冰箱内壁的上方，靠近灯罩的地方，一小片熟悉的、灰绿色的、毛茸茸的霉菌，正安静地生长着。
卜杏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逃离了那片巨大的霉墙。
她以为能奔向一个新起点。
然后命运，在一个更破、更小、更廉价的冰箱里，给她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微缩版的“欢迎仪式”。
房东见她盯着冰箱不动，凑过来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随手用指甲抠掉了那点霉菌，满不在乎地说：“哎呀，老房子嘛，潮气重，一点点霉正常的，擦掉就行了！不影响使用！”
卜杏嵂缓缓关上了冰箱门。
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对她所有挣扎和决心的一句冰冷嘲讽。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写好的、还没来得及发送的辞职信。
她看着那封信，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散发着霉味、拥有“同款霉菌冰箱”的“新起点”。
突然，她极其缓慢地，开始笑了起来。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悲伤的笑。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荒诞到极致的、近乎虚无的笑声。
她笑得肩膀颤抖，眼泪都笑了出来。
房东被她笑得有点发毛：“小姑娘，你……没事吧？”
卜杏嵂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间新房子里混合着霉味和消毒水的空气。
然后，她手指一动，删除了那封辞职信。
她转向房东，脸上露出一个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微笑：
“这房子，我租了。”
“今天能签合同吗？”
（她知道，她无处可逃。社畜的宇宙，没有边界。霉运，如影随形。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到她那面巨大的霉墙下，打开电脑，告诉赵姐，那个“赛博格调·荒野求生”的氪金活动，她有个绝佳的点子——或许，可以加入一个“隐藏款”的生存道具，就叫【不朽的霉菌】，效果是：使玩家永久获得“存在感微弱但极其顽强”的Debuff，无法移除，但偶尔能吓退NPC房东。）
（她转身走出这间新房，没有回头。手机震动，是江临的消息。）
江临：。。。
江临：根据你手机定位移动轨迹及周边环境音频分析，推测你已体验新房源并遭遇“霉菌图腾”刷新。
江临：数据更新：宇宙的恶意具有分形特征，在任何尺度下都能保持其核心破坏力。
江临：欢迎回来。行军床已根据你的体重和翻身频率进行承重优化模拟。赵姐的新需求已打包压缩，关键词包括：“元宇宙鱼子酱”、“霉菌NFT”、“求生欲量化指标”。
江临：建议接受现实。至少，你熟悉的这面霉墙，规模更大，艺术性更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