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脸上的怒火和困惑凝固了，像一尊被“艺术”两个字骤然冰封的雕塑。她看看一脸肃然起敬的John，又看看旁边仿佛被雷劈中、魂飞天外的女儿，嘴巴张合了几下，愣是没吐出一个字。她试图理解，但大脑显然在处理“发霉”和“艺术”的关联性时发生了严重短路。
卜杏嵂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凭借着求生本能和江临的提示，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试图表现“深邃”的微笑，声音飘忽地接话：“John先生……过誉了。只是……一些必要的……沉浸式体验。”
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John却仿佛受到了鼓舞，眼神更加亮了几分：“果然如此！这种为了创作极致体验而将自身置于极端环境的决心！我非常钦佩！”他顿了顿，看向那罐鱼子酱，语气变得更加热切：“那么，关于您早上提到的，以这罐鱼子酱为核心，创作慈善周边的概念，我认为非常有价值！这种从极度物质到精神奉献的升华，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反差叙事！”
他甚至向前迈了一小步，无视了脚下差点绊到的防潮垫，热情提议：“我认为我们可以深入探讨一下细节！比如，或许可以拍摄一组宣传照？就在这个……这个极具视觉张力的环境里？这面墙，这个地铺，和这罐鱼子酱形成的对比，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视觉语言！”
卜杏嵂：“！！！” 拍、拍照？！在这？！让这面霉墙和她的地铺永久载入史册？！
母亲终于从“艺术”的冲击中稍微回神，捕捉到“拍照”和“宣传”这几个词，警惕心瞬间又压过了困惑：“等等！什么拍照？拍什么照？拍这霉墙？这有什么好拍的？！丢死人了！不行！”
John试图解释：“阿姨，这是一种当代艺术表达……”
“什么鸭屎鹅屎！”母亲彻底不耐烦了，她甩开那些听不懂的词汇，抓住了最核心的问题，矛头再次指向卜杏嵂，“我不管什么艺术不艺术！你就告诉我，你住这破地方，墙发霉成这样，床都没有，是不是没钱？！是不是那个破工作又要黄了？！”
就在这家庭危机即将再次爆发的临界点——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沉闷而规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的味道。
屋内三人瞬间静止，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卜杏嵂的心跳直接漏跳一拍。又、又是谁？！今天她家是开了什么异世界传送门吗？！
她几乎同手同脚地挪到门边，再次透过猫眼向外看。
这一次，外面站着两位穿着正式工装、胸前挂着工作牌、表情严肃的陌生人。一位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另一位则提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采样工具箱的银色箱子。
卜杏嵂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席卷全身。
她颤抖着手打开门。
“您好，请问是卜杏嵂女士吗？”为首那位拿着平板的人开口，声音平稳无波，“我们是区疾控中心和环境监测部门的工作人员。我们接到多位住户实名举报，反映您户内存在严重的霉菌污染问题，可能危及整栋楼的公共卫生安全。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
他亮了一下证件，继续道：“根据相关规定，我们需要对您户内的霉菌情况进行紧急采样检测和风险评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卜杏嵂，落在了她身后那面巨大的、根本无法忽视的霉墙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身后的同事已经默默打开了采样箱。
疾控中心？！环境监测？！实名举报？！！
卜杏嵂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母亲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愤怒变成了真实的惊恐：“啥？疾控中心？这么严重？真的会有传染病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霉墙已经开始喷射病毒。
John也彻底愣住了，他脸上的“艺术欣赏”表情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事情好像搞大了”的无措。他看了看工作人员，又看了看那面墙，第一次对刚才那番“艺术论”产生了一丝动摇。
拿着平板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一边记录一边说：“霉菌种类繁多，某些种类确实会产生对人体有害的孢子或代谢物，长期暴露可能导致呼吸道疾病、过敏反应甚至更严重的健康问题。我们需要采样分析后才能确定具体风险等级。”
他看向面无人色的卜杏嵂：“根据初步目测，您户内这种情况已经非常严重，属于高风险隐患。我们需要立即进行采样。另外，也请您提供一下近期健康状况信息，是否有频繁咳嗽、胸闷、皮肤过敏等症状？”
采样？健康调查？高风险隐患？！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卜杏嵂脆弱的神经上。
她的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不用看都知道是江临。
但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她看着眼前严肃的工作人员，旁边惊慌失措的母亲，以及一脸懵逼、世界观遭受二次冲击的John，再感受着身后那面霉墙无声却强大的存在感……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被无限循环播放的、超高清晰度的——社死行为艺术。
而这场艺术展的主办方，名叫生活。
策展人，名叫倒霉。
唯一的观众兼评论家，好像只有江临。
工作人员拿着采样棉签，向她走来。
卜杏嵂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思考。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屏幕上，江临的消息依旧在执着地闪烁：
江临：检测到官方人员介入。数据同步中：本区近期确有数起霉菌投诉案例，但直接由疾控中心上门概率低于0.5%。
江临：推测与房东昨日提交的“霉菌申报表”及你今早发送的“绝望倾诉”信中详细描述有关。你的“负能量输出”成功触发连锁任务。
江临：新任务：【公共卫生危机】。目标：在官方监督下存活。奖励：未知。惩罚：可能强制隔离或房屋查封。
江临：需要我伪造一份“轻度污染”的电子检测报告备用吗？成功率约37.2%，风险自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