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仆役之间,往来传递、补给取物者,几乎是络绎不绝,想要久匿行踪并非易事。
慕容妱澕性喜清静,郡主府中人手精简,素日院中仆役来往不多。慕容夫人乔氏便常遣女使前去相助,她亦未置可否,便长此以往,安然受之。
金吾卫大将军位高权重,依照我朝规制,其府邸享受特许,有仪仗部曲,入夜可调遣部曲守卫,亦可着甲持械巡守府邸。
与之毗邻的郡主府邸,亦因这层关系,得以共享此等殊荣。
慕容府的这些部曲亲兵,虽非边军劲旅,不及战场军营之兵勇悍,然其与卫所衙门的仪仗一般,甲胄森然,训练严苛,此中夜巡郎,精悍整肃远胜寻常京兆衙役,纪律严明便是比之亲王仪卫亦不遑多让,遑论其他公侯门第之散漫。
故而入夜之后,府中便由这些甲胄森然的‘夜巡郎’,如幽灵般穿梭于府中各处值守。云苏纵使有心,也只得心生忌惮,安分居于客院一隅,不敢擅越雷池半步,生怕一个不慎,惊扰了这些夜间阎罗。
“言之有理,多谢小姐赏茶,活计已了,不便叨扰多时,在下这便告辞。”邬记小厮接过汉衫递来的赏银,躬身退下,随其引路出了府门。
慕容妱澕目送其身影消失在影壁后,忽而转向云苏,眸中带着一丝锐利探究:“邬记当真是人手充裕,财大气粗,不知是轮班值守,还是真能养得起如此多的机敏人手?连送趟布匹都能遣出这般人物?那日我在铺中,可未曾见过此人,瞧他身形硬实、言谈举止、眉眼神情,哪里像个寻常伙计?倒似……个管事的头目,云郎君,你说呢?”
云苏闻言,眼观鼻,鼻观心,目光微闪,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只作未闻,沉默应对,神色间几近无一丝波澜。
未及邬记第五日送布之期,慕容旭下值归府,面色凝重,屏退左右,于内堂向家人道出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妱澕前番离奇失踪一事,幕后主使已初露端倪!
话音落处,举座皆惊!厅内气氛顿时凝重。
夫人乔氏、长子駋琦、侄子駋玮及此女妱玥,还有在场的一两个仆妇,无不瞠目结舌,面露惊骇,唯妱澕神色平静,垂眸端坐。
慕容旭目光扫过妱澕,见她这般情状,心中已然笃定:此事,她自己是早已知晓的。
长子駋琦,素来持重,最早从震惊中回神,也是强抑怒意的率先开口问道:“阿爷,季阳公主,何以对二妹妹下此毒手?二妹妹素来深居简出,谨守闺训,从无半分逾矩,更遑论开罪于天家贵胄。”他深知妱澕与人为善,少见人客,实难想象其有机会无故与人树敌。
性喜交游的老三駋玮早已按捺不住,愤然击案:“季阳公主何等跋扈狠戾,洛阳城谁人不知?!她行事何须理由?全凭一己好恶!她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其宫闱之中,暴毙、‘病殁’的宫人内侍,这些年抬出去的无辜冤魂还少吗?阿姊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他素日里与友玩乐,亦常有听闻的诸多市井八卦和宫廷秘辛,有时候甚是可亲眼所见,然今日知晓事情真相,真是让他又气又恨,难以平息,此刻的情绪是对妱澕阿姊的心疼与对季阳公主的滔天怒火。
“慎言!当心隔墙有耳。”慕容駋琦目光冷峻,低声警诫。
慕容駋玮被兄长目光一慑,一语点醒,虽余怒未消,也只得强自按捺,悻悻然坐了回去,不敢再言。
慕容夫人乔氏闻言,心中不快,亦蹙眉颔首:“琦儿所虑极是,然玮儿之言,亦非全是虚妄,季阳公主骄纵之名,京中贵眷谁人不晓?莫说我与澕儿、玥儿鲜少赴宴,便是偶有涉足女眷宴请,然大家都听闻这位公主殿下也常行不请自来之举,动辄寻衅,搅得人心惶惶,诸多宴集因此萧疏,众人皆惧其无端迁怒,道是宴乐废了便罢了,不过澕儿因体弱多静养,极少出席这些场合,更是从未与公主照面,竟遭此祸,怎么会这样呢?”她看向妱澕,眼中满是困惑与忧心。
慕容妱澕自己也是满心疑惑,黛眉轻蹙道:“一朝公主,身份尊贵,自当矜持守礼,在如何骄纵,何以……何以嚣张跋扈至斯?”
慕容旭转向妱澕,神色缓和下来,温声道:“澕儿莫急,且听伯也道来,季阳公主乃已故贤贵妃所出,贤贵妃出身贾氏,虽为庶女,本就深得圣心,然其才情品貌冠绝六宫,更成为陛下心尖之人,惜乎贤贵妃因产子时难险至极,最终血崩薨逝,陛下骤失所爱,悲痛不已,更兼愧疚,故将此番情意尽数移于公主一身,公主自幼便得圣宠殊异。”
慕容旭顿了顿,神色一肃:“普通人家万千宠爱集一身都难免骄纵,何况皇庭之家。”他倒是忍着没把“宛如暴发之户”这种话说出来。
慕容妱澕初时以为自己记忆有误,苦思何处得罪公主而不得,今闻此言,非但未解,疑窦更深:“贤贵妃之事,令人唏嘘,然此中因果,说了半日,与侄女我何干?”
慕容旭面色复归凝重,压低了声音:“或与那桩事有关,宫中近日有密闻,陛下有意将你许配给某位皇子。”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皆是一窒,后屏息凝神,静待下文,不料慕容旭竟戛然而止。
慕容夫人乔氏心急如焚,催促道:“然后呢?你快说呀!”
慕容旭续道:“想我慕容氏,世代忠谨,为天子纯臣,不结党羽,且如今执掌金吾卫,官居从二品,总领京城巡警、宫禁守卫,于京畿舆图、布防要点了然于胸,此职贵在忠直,不偏不倚。”
慕容夫人乔氏急切地以目相询,催促道:“之后如何?你且说全!”
慕容駋琦此时缓缓接口:“阿爷所言极是,然我府直辖之兵,主事多不过仪仗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