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观察妱澕眉宇间那份自然而然的欣悦,想必是深得家中宠爱,才会对家人满怀眷念吧。
吃饱喝足,茶点装毕,日影西斜,该是归府时分。
二人正待起身离席,,便欲打道回府,却见方才引路的小二并未候在门外,反倒是楼下廊柱旁立着另一名伙计,那是最初接待他们的堂倌。
堂倌正引颈朝这边张望,神色焦灼,眼见他们步出雅阁,急得几乎要扬声呼唤,又怕惊扰了旁人,只能小跑着追上来:“贵客留步——!”
恰在妱澕与云苏步出枫青馆店门之际,与邬常枫擦肩而过。只见他手腕一抖,“唰”地一声,原本合拢的折扇倏然展开,如一道屏障横亘,不偏不倚横在正欲匆忙追出的堂倌身前。
“慌慌张张跑出来作甚?”邬常枫眉峰微蹙,目光冷冽,语带薄责,“怎的不好生在里头当值?”
堂倌慌忙道:“可…可他们还没付…”
“聒噪!”邬常枫不耐地打断,“速速回去当差!”
“啊?”堂倌愣住,呐呐无言。
邬常枫手指轻曲,不轻不重地在那伙计脑门上叩了一记:“还不快去?反了你!”
堂倌吃痛缩颈,忙不迭求饶,连声应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这便回去!”于是抱头鼠窜而去。
待堂倌跑开,邬常枫方踱步至门外,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追随着妱澕与云苏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街角。片刻,他转身,步履从容地朝他们来时方向行去,身影很快没入熙攘人潮。
这日,邬记绸缎庄遣了一名伶俐小厮送布匹至慕容府。或许是掌柜亲临太过惹眼,故而只派了小厮前来,不过这原本也不是掌柜干的活计。
送布之日,慕容妱澕似早算准时辰,她作了刻意安排,偏邀云苏同往前院“验看”昨日取回的两匹布。果然,在通往侧门的小径上,“恰巧”遇见了正欲离去的邬记小厮。
慕容妱澕见着小厮,既是故作疑惑,又是佯作惊讶,指着小厮手中布匹:“咦?怎的只送了两匹来?我记得拢共定了五匹,那日两匹我们已自行取回,余下三匹说好三五日便送来,该是今日或隔日送来,怎的今日只见两匹?莫非记岔了?”
邬记小厮躬身恭敬回道:“回小姐的话,尚有一匹,定不迟于第五日奉上。”
慕容妱澕状似随意地“哦”了一声,眼风扫过云苏:“原是如此,本想着买了这许多,贵号掌柜或东家会亲来一趟,不想只得小哥一人辛苦。”
邬记小厮眼珠一转,赔笑道:“小姐有所不知,东家近日新徙宅院,正忙着洒扫庭除,务求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才好迎客入住。”
这话里暗藏玄机。云苏眸光微凝,已明了其中深意——邬常枫正在清理门户,安排稳妥后方能接他过去。听在妱澕耳中,不过是寻常解释,似未察觉,即便察觉也会不在意,只微微颔首,她才懒得探究。
慕容妱澕转而将手中两匹新送到的布展开些许:“云郎君瞧着,这匹浅蓝缀缠水纹的,与那匹棕绿暗云纹的,哪个更入眼?”
云苏目光在布匹上略一扫过,指向后者:“此色更雅,且棕绿沉稳。”
慕容妱澕点头,又问那邬记小厮:“这棕绿色的云纹锦,贵号可还有存货?”
“小姐放心。”小厮忙道,“这棕绿料子新到的水头,库房尚有富余,小姐若是不干大买卖,要多少,定是足够的。”
“那便好。”慕容妱澕满意地点点头,“劳烦小哥替我留足一匹棕绿蜀锦,与那原本今日要送来的料子一并送到府上。”她顿了顿,眸光清亮地看向小厮,“第五日……可是确准能到?”
“小姐且放宽心。”邬记小厮笑容可掬,“邬记办事以信义为本,口碑卓著,向来是‘一诺千金,童叟无欺’,说定五日便是五日,必不拖延,若有变更,也只快不慢,定当使小姐称心如意。”
“邬记办事,向来稳妥,京都谁人不晓?”慕容妱澕带着温婉笑容颔首,“此番采买,原是预备着阿娘与二姐姐省亲归来,给她们添置新衣的惊喜,父兄们的料子倒不急,晚些亦无妨,不料邬记如此神速,已将部分布匹送至。”
“四小姐真是孝心可嘉,体贴入微。”邬记小厮心思灵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明白,那日亲至邬记的采买者是四小姐,将军夫人与二小姐确已离京省亲,此刻尚在乡下。
妱澕见这邬记的工作伙计伶俐通透,如此识趣,便唤过派给云苏的贴身小厮汉衫:“去账房结了这两匹布的尾款,再支一匹棕绿云锦的定金。”
邬记小厮等候定金的间歇,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庭院深深,不由得对府中景致啧啧称赞:“小人今日有幸踏入贵府,得以一窥贵府雅韵,实乃三生有幸,亦方知何为‘侯门深似海’,府内景致清雅,果然非同凡响,规制严谨,戒备之严,令人叹服,金吾卫将军府确实名不虚传。”
慕容妱澕莞尔:“府中规矩森严是真,然这有何难?你若下回送布匹来,自可堂堂正正再入府中,届时若得闲,请你吃盏新茶也无妨。”言下之意,府邸自有章法,切莫试图偷摸行事。
她心中自是清楚,慕容府乃将军府,当然戒备森严,却非倚仗卫兵环伺。伯娘治家严谨,得益于精妙之“人墙”布局,即府中仆役皆以‘结伴执役’为则。
慕容夫人乔氏将府中下人的男仆与男仆,女使与女使,两两配对,共执一役,同工同责。再依其职司、年齿、入府先后,划分定区定域,明定距离。执役之时,若无传唤,不得擅离职守,更不许聚众喧哗。
故而府中各处,无论行至何方,总有其搭档或邻近执役者目力所及。即便偶有躲避之机,亦难持久,定不足片刻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