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小满的声音从刘氏怀里钻出来,尾音发着颤,像根细针戳破了屋里的死寂。
“别出声!”刘松的声音压得极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他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发酸,更没察觉掌心全是汗,他喘息几声,“别怕。”说完,膝盖顶着床板,腰杆僵着往上挺,后背抵在墙面上,坐直了身。
“当家的...”刘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天亮...天快亮了吧?”
“当家的...”声音气音混着颤音,“天亮...天快亮了吧?”她自己的意识中知道离天亮还早的很,但眼睛直勾勾盯着窗纸,像在盼着那里突然透出光来。
刘松望向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墨,这漫漫长夜,每一息都成了煎熬。
突然,窗外“扑棱棱”一阵响,轻得像有人拿指甲挠纸,撞在窗纸上,那是一只乌鸦在惊飞,这声吓得小满更加拼命的向刘氏怀里钻。
刘松和刘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得浑身不住颤抖,好一阵,才缓过来,这不详的气息紧紧笼罩在他们心间。
灯油耗下去小半盏,灯芯结了层黑焦,火苗矮了半截,谁也没再说话,时间失去了知觉,恐惧缠绕着屋内每一个人,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那令人心悸的“嗒...嗒...”声,终究没有再响起,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轮番恐惧的折磨下,开始变得麻木。
“当家的。”刘氏的声音低沉嘶哑,暂时打破了这窒息的死寂,“今夜发生的事情,太邪性了...”她不敢继续说下去。
刘松舌尖舔过干裂的嘴唇,尝到点咸味,是淌的汗:“你说得对,真的很邪性。”又甩了甩头,“今日我不去上工了,你也别出门种菜。”他目光扫过窗外的黑暗,又落回妻儿身上,“天一亮,我就去请少宸,也只有他能解决。”
“对...对...咱们县城里也只有少宸可以解决这种怪异的事情了。”刘氏连声应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完,她低头看着怀里因为极度疲惫而昏睡过去的小满,心像被针扎似的疼。
刘松紧绷的脊背略微松弛了一下,他靠在床头,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门口和那微缩宅院,不敢有丝毫松懈,油灯里的油在一点点消耗,火光也随之暗淡下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窗纸上透进一丝微弱的灰白,他们心中的恐惧,随着这丝天光,似乎也稍稍松动了一点。
“天...天亮了。”刘松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扶着床边,慢慢滑坐在地上。
刘氏也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夜未合的眼睛内布满血丝,脸色蜡黄:“我收拾下床单,再去烧点热水煮粥。”她轻轻的将小满放到床铺内侧,用被子盖好,自己拖着僵硬酸麻的腿脚,一步一挪的下了床,清理起先前小满尿湿的地方。
“当家的,你歇会吧。”刘氏看着丈夫惨白的脸,心疼的关心着。
刘松摇了摇头,手撑着地站起身来:“不睡了,我这就去找少宸,你在家看好小满,待我走后,将门关好。”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和草木的微腥,本该令人心神一振,但刘松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脚步虚浮,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昨夜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嗒嗒声,儿子的尖叫声,以及妻子人偶脖颈上那道缝隙...
少宸还陷在混沌的梦境里,耳边却突然炸开“砰砰砰”的急促敲门声,那声音像重锤般砸在门板上,震得空气都在发颤,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连呼吸都忘了调匀。
“难道是师父回来了?”少宸想到此,一个激灵从床上下来,向院门快速而去。
却又听到一阵呼喊声:“少宸大兄弟,醒了没?”
少宸听闻这喊声,整个人略微停滞一下:“看来不是师父。”开门一看,只见刘松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心头一阵异样,“刘大哥,大清早的,你这是有什么事?”
“出事了...家里出大事了!”刘松一把抓住少宸的胳膊。
少宸明显感觉到刘松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急忙道:“怎么回事,刘大哥?”
刘松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昨夜...声音...人偶...头...缝...动了!厅里...嗒嗒...响!不是梦!小满吓坏了...尿了...开门...什么都没有!可声音...又响了!就在门外!”
少宸听得有些迷茫,安慰道:“刘大哥,你先别着急,有什么事情定下心来慢慢的说。”
刘松平息一阵后,好了不少,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道出...
少宸听完后脸色略显凝重,思索片刻后:“莫慌,我准备一下,随你去看看。”他转身回屋,出来时,肩上多了一个青布包。
两人步履匆匆的赶向刘家,还未进院,只见房檐上停留着几只乌鸦,它们羽毛凌乱,聒噪不休,黑豆般的眼睛冷冷俯视下方,少宸见此,眉头紧锁,这不安的躁动绝非吉兆。
进入院内,大门紧闭,刘松用力拍门:“孩子他娘!快开门,是少宸来了!”
可门内毫无回应...
“孩子他娘!”刘松提高声音喊道。
不祥的预感涌上少宸心头,他急忙道:“不要喊了,速速撞门。”
刘松也充满惊疑,但还是后退几步,和少宸一起用力,狠狠撞向门板。
“砰。”木门在撞击下应声而开...
腥甜气息开闸的洪水,撞进鼻腔,浓得呛人,刘松眼前一黑,胃里像被搅棍翻了个底朝天,弯腰干呕了两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右手死死抠住门框,才勉强没栽倒。
正厅里刚透进一丝天光,灰蒙蒙的,像披了层脏纱,死寂里只有灶房方向飘来的气息,混着烟火味和血腥气,黏糊糊的裹住人。
“娘?”小满揉着眼睛从里屋挪出来,可他视线扫过正厅,又往灶房方向瞟了一眼,揉眼睛的手直接僵在半空,先前的睡意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没了影,小脸“唰”的褪成纸色,连嘴唇都白了。
刘松根本没听见儿子的声音,他的心神被攫住,灶房门槛外,一只布鞋歪在地上,鞋面上溅着几点暗红,早干透了,像凝固的血,鞋口敞着,黑洞洞的,像张没牙的嘴,无声的张着,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啊——!!!”惨叫声从刘松喉咙里炸开,他眼睛瞬间红透,血丝爬满眼白,双手在空中乱抓了一把,疯了似的冲向灶房,膝盖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像没知觉,连滚带爬扑进灶房。
刘松的妻子,直挺挺的仰面躺着,头颅滚落在离身体三尺开外的灶膛口附近,沾满了灰烬和暗红的血污,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早已扩散,死死望着屋顶,散乱的头发纠缠着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庞,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死前还在喊,却被掐断了声,她的脖颈处...一片血肉狼藉,断口非常不平整,筋肉外翻,骨茬森然,像是被某种巨大又钝拙的力量硬生生撕扯、砸断!
前一刻离开家中时还好好的,可回来后居然是这样的悲惨场面,这换成是谁都接受不了,何况是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居然...但刘松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因为悲痛在这一刻已经填满了他的每个神经系统。
少宸紧随其后,右脚刚踏进灶房,左脚还在门外,看清里面的景象时,浑身直接僵住,他也无法想象,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就是刘松家去自己家的一个来回,刘氏居然惨遭毒手...
灶膛里还有未燃尽的柴火,散发着余温,一口大铁锅架在灶上,锅盖掀开一半,锅内是早已烂糊粘稠的稀粥,焦糊味混合着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怪味。
暗红色的血液如蜿蜒的小溪,正从脖颈处和头颅下方汩汩流出,浸透身下的泥土,形成一大片暗褐色的血沼,边缘甚至微微凝固,刘氏身上几枚散落的铜钱浸泡在血泊边缘,反射着门口透进的冰冷天光,好似祭奠的冥币。
“孩子他娘啊——!”刘松的哀嚎,嘶哑得不成调,他重重跪倒在血泊边缘,巨大的悲痛将他彻底击垮,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妻子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又在咫尺之遥缩回,只能徒劳的用头撞击着冰冷肮脏的地面,发出沉闷绝望的咚咚声,眼泪混合着鼻涕肆意横流。
小满僵立在灶房门口,看着地狱般的景象,看着父亲跪在血泊中的嘶嚎样子,看着母亲那分离的头颅...超出孩童理解能力的恐怖攫住了他幼小的心脏,小脸早已惨白如纸,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汹涌滚落。
少宸站在灶房中,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直冲天灵盖,眼前的惨状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气令人窒息,然而,一股源于灵魂的寒意却来自他身后的堂屋里,他迅速转身,走入其中。
木桌上,那座微缩宅院静静立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缩小的沉默坟场。
代表妻子的人偶,依旧立在堂屋门槛内的位置,但此刻,它那小小的木头头颅,赫然从脖颈处断裂开来,断口参差不齐,带着木纤维撕裂的毛刺,像是被一股蛮横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掰断,那头颅歪倒在它的脚边,脸朝上,空洞的木头眼睛,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望着低矮的堂屋屋顶...这与灶房里那颗滚落且死不瞑目的刘氏头颅,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镜像!
更让少宸汗毛倒竖的是,有液体正顺着木茬向下蜿蜒,在人偶胸前积成一小滩,竟隐隐聚成一个类似血手印的形状,那液体并非水渍的透明,而是带着一种暗红,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腥气,一滴...一滴...滴落在微缩宅院地板上,将那一小片堂屋地面染成了象征死亡的猩红!
现实灶房中那滩仍在蔓延的血泊,正以一种扭曲而同步的方式,在这方寸之间的木头世界里,上演着血腥的同步。
少宸的指尖微微颤抖,在下意识间摸向布包里的符箓,他断定这绝非普通凶杀,分明是邪祟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