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嘉庚年的暮春，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已连下了三日，将京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镇国公府的朱红大门紧闭，门檐下悬挂的鎏金铜铃被风吹得轻晃，却没半分往日的清脆，反倒透着几分焦躁的沉闷——府里正忙着一件大事，国公夫人临盆了。
产房外的回廊上，镇国公凌渊背着手来回踱步，玄色锦袍的下摆被雨水溅上了点点泥星，他却浑然不觉。廊下的丫鬟仆妇们垂首而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偶尔偷眼望向紧闭的产房大门，耳尖捕捉着里面传来的细碎声响。三个时辰了，夫人的痛呼声从最初的清晰渐渐变得微弱，稳婆进进出出好几趟，每一次出来，脸色都比前一次更凝重几分。
“国公爷，您别急，夫人吉人天相，一定能平安生下小主子的。”贴身小厮青砚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递到凌渊面前。
凌渊没有接，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疲惫里掺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他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两个儿子 可都在没有满月就夭折了 如今夫人怀的这胎，从怀上起就格外安静，太医诊脉时只说胎相稳固，却也隐隐提过一句“此胎气息殊异”，当时他只当是医者的谨慎之言，未曾放在心上。可此刻听着产房里越来越弱的动静，那丝忧虑竟像藤蔓般缠上了心头。
就在这时，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不，不是啼哭。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青砚更是激动地说道：“生了！夫人生了！”
可这份欣喜没能持续片刻，产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稳婆抱着襁褓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却没有半分初得麟儿的喜悦，反而满是惊慌与害怕，连声音都在发颤：“国、国公爷……是个千金，可、可这孩子……”
凌渊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孩子怎么了？”
他伸手掀开襁褓的一角，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眉眼精致得像画里的娃娃，小小的拳头攥着，闭着眼睛睡得安稳。可奇怪的是，自出生到现在，这孩子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既不哭，也不闹，连一丝婴儿该有的嘤咛都没有。
“从落地到现在，小姐一声都没哭过，也没笑过，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稳婆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奴接生了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真是奇了怪了”
周围的丫鬟仆妇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安。在这京城里，婴儿出生不哭不笑，向来被视作不祥之兆，更何况是在国公府这样的权贵门第，这样的异状足以让人心生忌惮。
凌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襁褓里安静的女婴，指尖微微发凉。就在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原本只是细雨朦胧的天气，竟在顷刻间变得乌云密布，狂风卷着雨点狠狠砸在廊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天空竟然变了颜色是血红色，月亮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轰隆——！”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在国公府上空炸开。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而更让人惊骇的是，这道巨雷竟不偏不倚地劈中了府中那棵有上百年树龄的老槐树！
“咔嚓——”
老槐树的树干被雷劈得从中间断裂，巨大的树冠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的泥水和碎木屑。就在树冠落地的瞬间，襁褓里的女婴突然有了动静。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黑极亮的眸子，像浸在墨水里的黑曜石，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紧接着，众人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狡黠的笑声——“咯咯”。
这笑声在雷声未散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噤声，脸上的惊恐更甚，有些人甚至吓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那女婴一眼。
凌渊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这笑声、这雷声、这孩子的异状，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的一扇门——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还未承袭爵位，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一位云游的老道。那老道看着他的面相，神色凝重地说了一句：“公爷日后家中若得一女，需远避乡野，否则恐引祸端，累及满门。”老道说完叹气一声摇了摇头走了。
当时他只当老道是故弄玄虚，并未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可如今眼前的景象，竟与老道的话一一对应，由不得他不信。
“快！”凌渊猛地回过神来，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他一把抓住身旁一个贴身丫鬟的手臂，“把小姐抱走，立刻送去城外的庄子上，交给张嬷嬷抚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将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也不许她回京！”
丫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凌渊眼底的决绝，不敢有半分迟疑，连忙接过襁褓，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婴，快步往后门走去。那小小的身影在风雨中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襁褓上绣着的一朵小小的玉兰花，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凌渊望着丫鬟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廊下的众人早已吓得不敢出声，只有风吹过断裂的老槐树，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未知的秘密。他知道，这声惊雷、这诡异的笑声，绝不仅仅是巧合，这孩子的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而此刻被送往乡野的女婴，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在出生的这一天被彻底改写。她在丫鬟的怀里，又轻轻“咯咯”笑了一声，黑亮的眸子里似乎映着远处天际的闪电，透着一丝无人能懂的澄澈与神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