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慕容妱澕还轻轻摇了摇头,似真对那布匹满心嫌弃。
云苏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抬眼迎上她慧黠的目光,随即放下,片刻,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道:“罢了……他唤作常枫。”
“咳…咳咳!”慕容妱澕正端起茶盏啜饮着香茗,听闻此“常枫”二字入耳,愣了一瞬,惊得她竟忘了茶水尚烫,“噗”地喷出些许,尚有一口水呛在喉间,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登时花枝乱颤,玉面飞霞,忙以帕子掩唇,身姿微微颤抖,幸有轻纱帘遮掩狼狈,否则定叫外头的人纷纷侧目,然慌忙中还是将眼睛呛出了点点泪光。
“妱女娘没事吧?”云苏目露关切与探究。“这名字可是有何不妥?妱女娘莫非也识得此人?”
“无……无妨,不过是这茶水太烫,我一时着急,灌得猛了些。”慕容妱澕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声音微哑,脸颊因憋笑而泛红,不经意间碰触都能感到颊上热意,幸好还不至于失态,“素不相识,这名字风雅得很!能有什么问题?”
她强忍笑意,故作镇定,心中却暗自腹诽:娘亲,天爷!全名不就是叫邬常枫?这不是“我常疯”嘛!啊哈哈,哎哟这名儿…当真是…别致!那邬记绸缎庄莫不是“乌鸡庄”?这名字,实在滑稽。可转念一想,如此调侃他人名字,终究有失体面,随即一丝愧意漫上心头:这般暗自取笑,实非淑女所为。
云苏静静看着她,眸色转深:“女娘如何断定,我要寻的人便是他?又是何时察觉的?”
慕容妱澕轻抚胸口,平复了一下心绪:“他?非也。”她眸光清亮如洗,直视云苏,“虽说乍看之下,是你二人演得一场好戏,似是萍水相逢,你亦表现得滴水不漏。”她唇角微扬,“可他那厢……那份强抑的激动一握扇,紧得几乎要将扇骨攥成齑粉,这般情状异常,岂能瞒过我的双眼?”
云苏微微低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见云苏不语,她继续道:“算算日子,你在府中静养已有四五日光景,府内消息捂得严实,外间寻你的风声只怕早已喧嚣尘上。”
云苏忽然含笑中带着探寻:“哦?依你之见,他应该是什么人?“
“我虽不知他确切身份,但能确定他定是识得你之人。”慕容妱澕接着条分缕析,“近日你于我家中借住数日,未向外透露半点你的消息,若他是与你有仇之人,见你安然,定会怒目相向,杀意难掩;若与那刺客之事有牵连,骤见你怕会是慌张中带着难以置信,毕竟最令他们惊骇欲绝、疑惧丛生的,便是你死而复生;依我看来,这两种情形之下,惊愕之后,他们接下来定会首要做两件事,其一,仓皇离去,或为报信,或为筹谋,以思索应对之策,还可能铤而走险,亲自上前试探,甚至……再下杀手。”
她目光转向斜对面那早已空置的露台:“其二,前来寻你,观方才那位风流郎君,他虽激动难抑,眼中却无半分戾气与惊惶,若非你的挚友,怎会一见到你,不仅未曾离去,反而立刻遣了人借送点心之名前来致意呢?这般做派,除了是忧心你安危、急于确认你无恙的至交故友,还能是什么?”
云苏眸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唇角微扬:“女娘心思细腻缜密,令人钦佩,那郎君乃邬记少东家,家与吾家乃世交,少东家与在下亦是旧日相识。”
慕容妱澕只漫应了一声“哦”,纤手执起茶盏轻啜一口,便垂眸拈起一枚果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后慵懒地倚在椅背上,眼中只是专心对付起面前的茶点,仿佛方才那番洞若观火的剖析并非出自她口。
孰料须臾,她咽下一枚玉露团,忽又抬眸,问了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哎,云郎君,依你看,若方才露台上那人并非郎君本人,而是与其关联的知情人,又当如何从其举止中窥出,是与云郎君你有一般过节,还是怀有血海深仇呢?又或者接下来他会作何举动?”
云苏微怔,不解其意,随即苦笑:“女娘此问,似已偏离正轨,好像与方才之事并无关联?你当真就不好奇常枫其人其事?”
慕容妱澕摆了摆手,一派浑不在意:“你云郎君是何来历、有何恩怨,与我何干?云郎君行事,又与慕容府有何干系?你不过是我出游时偶施援手带回府的一个过客罢了,府中既已留你,予你安身之所、衣食周全,好酒好菜供着,便是尽了本分。”
她心中暗忖:伯爷慕容旭在朝堂沉浮多年,眼光何等老辣?一个久经世事的人若觉云苏是那等包藏祸心之徒,或者是什么勾连不清白人士,定能早就明察,断不会允他留在府中这些时日。既留了他,纵使来历成谜,也多半无甚大碍。
正因笃信此节,她才敢随他出门,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决定让云苏尽早离开。
慕容妱澕续道:“况且今日你邀我来这听云轩,见识了洛阳都城的好景,也尝了时新点心,这份诚意,我心领了,足矣。”
云苏闻言,敛衽正色,起身向她深深一揖,神情庄重道:“女娘高义,收留之恩,云苏铭感五内。”这一礼端方郑重,绝非客套,是真心感激妱澕。
“这新制的玉露团甚好。”妱澕话锋又是一转,摆了摆手指着碟中点心,“烦请再备三份,仔细装了锦匣,我要带回府去,一匣予伯爷伯娘,另两匣分与阿兄,还有弟弟妹妹。”
云苏笑应:“好。”
慕容妱澕此举,再度令云苏感到意外。
他望着眼前这女子,举止言谈与京中传闻里的慕容小姐亦或御赐郡主大相径庭,性情更是迥异独特。然而这份遇事的沉静、骨子里的良善与机敏,却是不假。
此刻的妱澕正惦记着与家人分享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