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没有叫车,也没有走大路。
他带着我,一头扎进了西郊荒僻的野地里。
夜风在我们耳边呼啸,吹得荒草如同波浪般起伏。
我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周围只有虫鸣和我们踩在枯枝败叶上的沙沙声。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喘着气问。
刚才跟那两个邪祟一番缠斗,体力消耗不小。
“一个被遗忘的地方。”南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一个充满了痛苦、绝望和疯狂的地方,对那些玩弄因果的家伙来说,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实验室了。”
我没再追问,只是默默跟紧他的脚步。
南良的步伐看起来不快,甚至有些懒散,但我却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他整个人都融入了夜色,如果不是我开了阴眼,能看到他身上那股比周围阴气更深沉的气息,我恐怕早就跟丢了。
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栋巨大白色的建筑,静静地矗立在一片开阔地的中央。
在惨白的月光下,它像一头搁浅在沙滩上的巨大骨骸,散发着腐朽与不祥的气息。
建筑的轮廓是欧式风格,有着高耸的钟楼和繁复的雕花,但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石,像一块块凝固的血痂。
无数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如黑色的血管般缠绕着整栋建筑,一直延伸到锈迹斑斑的铁窗上。
大门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铁门,上面同样锈迹斑斑,门口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子。
借着月光,我隐约能辨认出其中两个字:精神……
“青州第三精神病院。”南良在我身边停下脚步,声音低沉。
“三十年前就废弃了,当年这里出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病人和医生,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地。”
我看着那栋死寂的建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这里的阴气,比刚才的烂尾楼浓郁了十倍不止。
它们不是飘散的雾气,而是如同墨汁一样,黏稠地附着在建筑的每一个角落,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压抑而扭曲。
“逆命阁的巢穴……在这里?”
“不完全是!”南良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酒壶,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摇晃着。
“这里是‘入口’。”
“入口?”
“嗯。”
他抬眼望着那栋建筑的最高处,那个早已停止走动的钟楼。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闭环鬼域’吗?一个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不断重复死亡瞬间的噩梦空间。”
“逆命阁那些疯子,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实验室,一个测试‘因果固化’的实验场。”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锐利。
“他们在这里,人为的制造这种‘鬼域’。”
“把一个人的命运,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一个特定的结局上。”
“烂尾楼那两个被附身的辅警,就是这个实验的失败品,他们的灵魂被困在了‘死亡’的那一刻,肉身则被别的脏东西占据,成了看门狗。”
我听得遍体生寒,将一个人的命运彻底锁死,这比单纯的杀戮要残忍得多。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喃喃道。
“因为我能‘看见’,所以他们想把我抓进去,研究我的能力?或者……把我变成他们的一员?”
“谁知道呢?!”南良哼了一声。
“那帮家伙的脑子跟正常人不一样,不过,不管他们想干什么,都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家伙同不同意。”
他说着,将酒壶往腰间一别,迈开步子就朝那扇锈蚀的铁门走去。
“等等!”我叫住他,“我们就这么进去?不需要准备一下吗?”
“准备?”南良回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最好的准备,就是在那帮孙子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开他们的大门,把他们的桌子掀了。”
“你以为这是请客吃饭,还得递个拜帖?”
他走到铁门前,那门上挂着一把脸盆大的铜锁,上面绿锈斑驳。
南良看都没看,抬起脚,对着门缝,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一脚踹了过去。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夜里炸开,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门,连同那把巨大的铜锁,被他硬生生踹得向内凹陷,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两边敞开。
一股更阴冷,混杂着尘土、霉菌和福尔马林药水味的怪异气味,从门内狂涌而出。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南良却像是没闻到一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跟紧了!”他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进了这道门,你看到的一切,听见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
“别信你的眼睛,也别信你的耳朵,唯一能信的,就是你脖子上那玩意儿,还有我。”
我握住胸口的铜钱,那枚铜钱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像一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寒意。
我定了定神,跟随着他的脚步,踏入了这座废弃了三十年的精神病院。
一进门,就是一片荒芜的庭院。
中央的喷泉早已干涸,水池里积满了黑色的淤泥和落叶。
只剩下一个无头的天使雕像,孤零零地站在中间,断裂的脖颈处平滑如镜。
四周的草坪长得有人高,黑黢黢的,在夜风中摇摆,像无数招魂的手。
庭院的尽头,就是医院的主楼。
一栋五层高的建筑,黑洞洞的窗户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一切都静得可怕,连风声都消失了,空气凝固得如同果冻。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来自那些黑暗的窗口来自荒草的阴影;来自那个无头的雕像;这些视线充满恶意、好奇,还有饥饿感。
“别东张西望!”南良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把它们当成路边的野狗就行,你不去招惹它,它最多也就冲你叫两声。”
“你要是敢跟它对视,它就敢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我赶紧收回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我们穿过庭院,来到主楼的玻璃大门前。
玻璃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已经完全不透明了,上面还用红色的油漆画着一个巨大的叉。
南良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呻吟。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黑暗是活的,带着黏稠的质感,仿佛要将我们吞噬。
南良率先踏了进去,他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我站在门口,心脏狂跳。
门内,是逆命阁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扭曲时间的鬼域;门外,是无数虎视眈眈的怨魂。
我没有退路!
我一咬牙,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剑,也跟着迈了进去。
在我踏入主楼的一瞬间,身后的玻璃大门,“砰”的一声,猛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