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已经是凌晨四点。
我最终还是给那个“幸运儿”叫了救护车,匿名电话,只说有人突发疾病。
至于警察会不会介入,那不是我能管的,南良说得对,烂摊子就得自己收拾,这是第一件。
我把自己扔进浴室,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从头顶浇下,冲刷着身上的寒意和疲惫。
我搓得很用力,皮肤都泛起了红色,仿佛这样就能洗掉沾染上的晦气,洗掉眉心那道看不见的烙印。
当然,这都只是徒劳。
洗完澡,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把自己摔在床上。
黑暗,通常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但今晚,它却像一只冰冷的手,抚摸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我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南良那番话就在脑子里回响。
深海巨兽,绒毛上的灰尘!那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比任何怨灵的嘶吼都更让我恐惧。
我翻了个身,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一丝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点异样。
在床头柜的镜子上,映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光,那光不是来自窗外,而是源于镜子里我的脸。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缓缓坐起身,凑近了那面小小的化妆镜。
镜中的影像很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在我的额头眉心处,正散发着一团幽幽的鬼火般的冷光。
光很淡,是那种掺杂着黑气病态的青白色,仿佛腐烂的木头在暗夜里发出的磷光。
它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异常醒目,将我上半张脸都映上了一层死气。
这就是“阴损印记”在黑暗中的样子。
它不但在灵体层面是一个信标,在绝对的黑暗中,它甚至会产生这种看得见的异象。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住额头,可那光仿佛没有实体,直接穿透了我的手掌,依旧在镜中闪烁。
像一盏引路的灯,一盏为所有迷路饥饿的“东西”指引方向的灯。
南良说得没错,我成了黑夜里最亮的崽,只不过,是吸引鲨鱼的那种。
“咚。”一声轻响,从客厅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一颗弹珠掉在了木地板上。
我屏住呼吸,耳朵动了动,努力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咚!咚咚……”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
不是弹珠,那声音更柔软,更黏腻,像是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地上跳动。
我慢慢滑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从枕头下摸出那枚南良给我的,用来安神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给了我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我一步步挪到卧室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客厅里很安静,那跳动的声音消失了。
但我能感觉到,外面有东西,一种阴冷、潮湿、带着浓浓怨念的气息,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它在窥探,在试探。
我该怎么办?像以前一样,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祈祷它自己离开?
还是冲出去,用我这半吊子的水平跟它拼了?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额头眉心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痛。
我愣了一下,随即,我“看”到了。
透过门板,在我的灵觉视野里,一个模糊半透明的影子正趴在我的客厅中央。
它看起来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身体微微佝偻着,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肩膀上。
它似乎感觉到了卧室里有活人的气息,正一步步,或者说,一跳一跳地朝这边靠近。
这是一个地缚灵,不知道是这栋楼里哪个枉死的住户。
以前它从不敢靠近我的房间,因为南良在这里布下的气场让它本能地畏惧。
但今晚,我身上那股“香味”,显然压过了它的恐惧。
它离我的房门越来越近,我攥着铜钱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狂跳。
就在它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我眉心的灼痛猛然加剧。
“啊!”一声尖啸,猛地在我的灵觉中炸开!
我看到,那道原本只是发出微光的阴损印记,在我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瞬间爆发出强烈的青白色的光。
光穿透门板,如同一柄利剑,狠狠刺在了那个小鬼的灵体上。
小鬼的影子剧烈地扭曲起来,仿佛被泼了浓硫酸,发出一阵阵无声的惨嚎。
它连滚带爬,或者说,连滚带飘地向后退去。
用一种见到了冥府判官般的恐惧眼神“看”了我房门一眼,随即化作一缕黑烟,仓皇地穿墙而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客厅里,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刚刚那是什么?
阴损印记!居然还有这种用途?
它在标记我的同时,也在用一种更霸道,更邪性的方式“保护”我?
它散发出的气息,对那些低等没有灵智的鬼魂来说,是无法抗拒的上位者威压?
我走到镜子前,额头上的光已经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弱的状态。
那阵灼痛也消失了,只留下丝丝缕缕阴冷的感觉。
这算什么?买一送一?给了我一个催命符,顺便附赠一个驱鬼光环?
我忽然觉得有些荒谬,甚至想笑。
这就像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人,为了取暖点了一堆火,火光确实能吓走一些兔子和狐狸,但同时,也把方圆十里内的狼群和猛虎全都吸引了过来。
我关上了卧室的门,还用一把椅子死死抵住,我知道这没什么用,但好歹能给我一点心理安慰。
我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开始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明天早上吃什么,比如这个月的房租。
我试图用这些最平凡,最琐碎的念头,把对那只“深海巨兽”的恐惧挤出脑海。
可就在我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攫住了我。
不是阴冷,也不是怨念,而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非常遥远,非常模糊,却又无比清晰。
仿佛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甚至更远的地方,有一双,或者很多双眼睛。
穿透了重重建筑,穿透了无尽的黑夜,落在了我这间小小的卧室里,落在了我额头上这团微弱的光点上。
那些被吓跑的兔子和狐狸,已经把我的位置,告诉了真正的猎手。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