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手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指甲又长又黑;有的手肿胀发白,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的浮尸;还有的手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这些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我的小腿,我的腰。
它们的力气大得惊人,每一根手指都像是铁钳,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要把我彻底拖进这片由绝望和死亡构成的沼泽深处。
我不是在看恐怖电影,我就是那个被无数怨灵拖拽的主角,窒息般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
“放开!放开我!”我嘶吼着。
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但每挣扎一下,那些手就抓得更紧,更多的手从泥沼中伸出,缠上我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认知”,响彻在我的灵觉中。
我,不是祁砚!
在这一刻,我不是那个试图救人的赎梦者,我成为了“他们”。
我成为了那个生意失败,在天台上一跃而下的中年男人;
我成为了那个考试失利,被家人责骂后抑郁而终的少女;
我成为了那个辛苦攒了一辈子钱,却被骗个精光,最后病死在床的老人……
我成为了每一个被那个邪龛偷走运气、剥夺希望、改写了命运的受害者。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生命中最后的绝望、不甘和痛苦。
那种被世界抛弃的冰冷,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化为泡影的无力。
那种对命运不公的滔天怨恨,此刻,全部汇聚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成了这些怨念的承载品。
而脚下这些拖拽着我的手,它们代表的不是别的,正是被窃走的希望、被剥夺的健康、被篡改的机遇。
它们是无数个“本该更好”的人生所转化成的怨恨体。
我明白了,这股怨恨,并非针对那个窃取他们命运的罪魁祸首。
它是一种更纯粹混沌的恶意,就像一个巨大充满高压的容器。
任何试图触碰,改变这个容器现状的存在,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会引发它最猛烈的反噬。
我试图救陈伯,用外力干涉了这条已经形成的,扭曲的因果链。
于是,我成了那个捅破高压容器的人。
这些沉睡无主的怨念,在被触动的瞬间,便本能地将我视作了入侵者,将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倾泻到了我的身上。
它们不分敌我,它们只知道,有人动了它们。
“不是我……我是在救人……”我徒劳地辩解着,但我的声音在这片由纯粹痛苦构成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些手越抓越紧,泥沼已经淹到了我的胸口。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觉正在被这些庞大的负面情绪冲刷侵蚀。
我的愤怒、我的恐惧、甚至我的求生欲,都在这片绝望的海洋中,被迅速地稀释同化。
我开始理解它们了,我开始觉得,就这样沉下去,或许也不错。
就这样,和这些痛苦融为一体,成为这片永恒黑暗的一部分,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再也不需要挣扎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心里猛地一惊!
不行!我不能被同化!我叫祁砚!我不是它们!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让我混乱的灵觉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开始疯狂地调动体内那股属于赎梦者微弱的力量。一种连接与安抚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很痛苦……我知道你们不甘心……”
我用尽全力,将我的灵觉传递出去,“但这不是终点!沉沦在这里,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那些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泥沼已经淹到了我的脖子。
冰冷的泥浆开始灌进我的嘴里,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干净。
就在我的灵觉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道金光,猛地从天而降,狠狠地劈在这片漆黑的泥沼之上!
“敕令!神魂归位!破!”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我灵魂深处炸响,那声音,是南良!
金光之中,一枚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符咒凭空出现,它旋转着,散发出一股霸道至极的阳刚之气。
那些抓住我的手,在接触到这股阳气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缩回了泥沼之中。
缠绕在我身上的束缚猛然一松,下一秒,那枚符咒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滚烫灼热的力量从眉心涌入,粗暴地将那些还残留在我灵觉里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我眼前一黑,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咳!”我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
“活过来了?”南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后怕和恼火。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里捏着一张烧了一半的黄色符纸,显然刚才救我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在那个世界里的窒息感,还残留在我的身体记忆里。
“别我了,你他妈差点就回不来了!”南良骂了一句,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
“我说了让你小心,你倒好,直接把魂扔进去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怨念体’!是被窃运者所有负面情绪堆起来的粪坑!掉进去,大罗金仙都得被染一身屎!”
我心有余悸,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南良骂骂咧咧地收起符纸,目光落到我额头上,忽然,他的咒骂声停住了。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怎么了?”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我的额头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南良移开目光,语气却沉了下去,“先把这里解决了再说。”
他虽然这么说,但我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再次激发“窥天”之能,不过这次,我是看我自己。
我走到玄关处的穿衣镜前,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如纸,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恐。
而在我的额头眉心处,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但是,当我闭上眼,用“心”去看的时候,我“看”到了。
在我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极淡,只有一指长的黑色印记。
它像一道用墨纹上去的伤疤,散发着阴冷不祥的气息。
这道印记,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被看到,但在灵体的层面,它却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醒目。
我瞬间明白了南良刚才的眼神,也明白了这道印记代表着什么:干涉因果者。
这是我强行斩断他人命运线,所付出的代价。
它像一个无形的烙印,将我标记了出来。
从今往后,在那些游荡于世间的鬼魂和邪祟眼中,我不再是一个普通的赎梦者。
我是一个行走的散发着“美味”气息的异类,一个触犯了禁忌,身上带着因果裂痕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