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妱澕当下闻言,心中便有了计较。
就在云苏以为真的去意已决时,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妱澕忽地抬眼,嘴角噙着一抹倨傲,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话却清晰有力:“我才刚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没几日,若此时放你出去再有个闪失,岂不是枉费了我一番力气?你先安心住下,待完全好利索了再走不迟,慕容家虽比不上京都世家的王公贵族那般富贵,也不缺你这张嘴吃饭。”
慕容妱澕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是一怔。“我们家”三字从向来疏离的妱澕口中说出,份量尤重,慕容夫人乔氏眼中掠过一丝宽慰,慕容旭也微微颔首,竟无人出言反驳,真是瞬间引得众人齐刷刷站到统一阵线。
慕容旭顺着妱澕的话头开口,声音沉稳,语气官方而老练:“云小郎君,澕儿所言极是,正所谓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你且安心住下,此案发于京郊,虽不归我金吾卫直管,但多年差事,我也结识不少好友,然容我先修书一封,与万年县衙打个招呼,依我看,此中蹊跷,郎君想必也多少明白,你家船上生变,恐怕有熟人参与其中,内应未清,你若贸然现身,恐会打草惊蛇,反陷自身于险地。”
云苏本就打着此等主意,闻言面上假势沉吟片刻,故作犹豫,眉间微蹙,片刻后方才缓缓点头,起身向慕容旭及众人郑重一揖:“蒙将军与府上诸位厚爱,如此,云苏便厚颜再叨扰贵府数日,大恩不言谢。”颇有股半推半就地意味。
今日众人相聚,主要便是为见见这救回的来历不明的云苏,亦有为探明云苏底细之意,现在既已议定留客及暗中查访。府内众人各自忙碌,各自散去。
慕容旭身为金吾卫大将军,圣上特赦从二品,掌京都安危,肩负重任,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其虽言助云苏,实则不过以缉拿流寇水贼为幌,暗中追查妱澕被掳一事之蛛丝马迹。他见侄女对遇袭真相始终欲言又止,眉间隐有忧色,他心下更沉,料定牵扯甚广,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之局。
然他慕容旭,岂是任人拿捏之辈?若以为他是那等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可就大错特错了!此案,他定要借此名目撕裂口子,查个水落石出,以护家族周全。
慕容旭负手立于阶前,目送妱澕纤细挺直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那抹倩影消失于廊庑深处,方才敛了眼中深沉的思虑,转身出府,又要匆匆投入到繁忙公务之中,但步履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妱澕亦往自己院子行去,行不数步,便察觉身后似有后缀着个鼠辈窥探,回首却见是自家胞弟駋玮,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做贼一般。
慕容駋玮见姐姐回眸,知晓行迹败露,索性快走几步追上来,终是忍不住拉住妱澕的衣袖,轻唤:“阿姊。”
慕容妱澕脚步未停,只侧眸睨他一眼:“何事?”
“阿姊,你……可都好了?”慕容駋玮小心翼翼,眼中满是关切。
慕容妱澕挑眉望向胞弟:“本就无甚大碍,早已痊愈。”
慕容駋玮觑着她脸色再喊:“阿姊……”
慕容妱澕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你有话便直说,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作甚?”
慕容駋玮踌躇片刻,终是鼓起勇气:“你……心中那股郁气还未散尽么?往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事既已过,何不宽宥些,便莫要再难为人了罢?”
慕容妱澕倏然停下脚步,蹙眉看向他,正欲细问,駋玮却以为那是骤然锐利的目光,已然被她看得心头发虚,话也不敢再说,猛地抽回手,如惊弓之鸟,转身拔腿就跑,脚下生风,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生怕被阿姊责难,心中暗道:自求多福吧。
“嗯?再难为人?我么?难为谁了?”慕容妱澕望着胞弟远去的背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怔在原地,面上犹带一丝茫然,转头问身旁侍女凊儿,“凊儿,三郎真的是在说我?”她眼中带着的困惑可是真真切切。
凊儿垂首恭谨答道:“二小姐说笑了,方才三少爷只与您交谈,对奴婢只有吩咐的份儿。”
“对呀,我并未为难何人,何来折腾之说?适才所言,是何意?”慕容妱澕愈发不解,秀眉微蹙,“我对你不好么?还是对他人有所苛责?”
“您折煞奴了!”凊儿连忙躬身摇头,“二小姐作郡主的时候,待奴恩重如山,奴也从未见郡主有苛待过旁人之举。”
慕容妱澕点头,愈发觉得弟弟莫名其妙:“正是此理,我既不曾打骂,亦鲜少责罚,三郎此言,究竟是何意?”可恨那小子话未说清便溜之大吉,徒留自己立在原地,满腹疑窦,百思不得其解。
凊儿亦摇头表示不知,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慕容妱澕此时满怀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倒也没太在意婢女的称呼有什么分别。
是夜,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将慕容府邸的亭台楼阁、草木山石皆温柔地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霜。
慕容妱澕孑然独立于庭院之中,仰首凝望着那轮皎洁孤月,久久未动。身影融入月色,仿佛一尊失了魂魄的玉雕,又似欲借这无垠清辉,在无声地向广寒宫阙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
既无香烛祭品,亦无祝祷颂词,更无繁复仪式,这般凝望,若被人瞧见,只怕要道一声心不诚了。然其凝神静立之姿,宛若灵魂已超脱尘世,与月同辉,令观者不由心生怜惜。
不远处的回廊阴影里,云苏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月下美人所吸引,便驻足静观。
月华温柔的勾勒出她纤细孤寂的身影,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而忧郁的美,既凝聚了夜的静谧,又平添些许愁绪,反倒是美得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