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活命之恩,云某铭感五内,待贱躯稍愈,必具薄仪,再登门叩谢深恩。” 云苏再深一揖。
心中念及自己幼时确曾随父拜会过慕容将军。然时移世易,如今再见,慕容将军神色如常,并无异样。
云苏揣度,许是时光荏苒,自己容貌气质已非稚童,慕容将军已不复记忆;又或慕容旭身为金吾卫大将军,虽居京都守备要职,掌京畿符伍、机要文书,却非巡城小吏,未必太留意过自己形貌,认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分明是阿姊她…….唔!”慕容駋玮刚欲出声,便被身旁的兄长駋琦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口,只余下几声模糊的呜咽。
慕容駋琦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只指尖微微用力,示意幼弟噤声,既显长兄之威,又护家弟之言,一举两得。
慕容旭神色沉稳,自云苏步入厅堂起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待云苏言毕,方缓声道:“郎君不必多礼,救人于危难,乃我辈应为,郎君且安心在府中将养便是。”
言罢,慕容旭抬手引见:“此乃拙荆乔氏。”
慕容夫人乔氏微微颔首致意。
慕容旭引见妱澕:“此乃侄女,妱澕。”
慕容妱澕依礼起身,向云苏福了一福。
慕容旭引见长子:“此乃犬子駋琦。”
慕容駋琦起身拱手。
慕容旭引见駋玮:“此乃舍侄駋玮。”
慕容駋玮亦随之起身,动作略显匆忙。
慕容旭引见幼女:“小女妱玥。”
慕容妱玥盈盈起身行礼。
慕容旭引见云苏与自家人:“诸位,这位是云苏云郎君,日前为府中所救,现于府中客居养伤。”
众人或福礼,或拱手,相互以示敬意。
慕容旭端坐主位,目光如炬,尽显金吾卫大将军之威严,开口探问倒是温言缓缓:“听闻郎君唤云苏,既至寒舍,不知祖籍何处,欲往何方?家中又以何为业?”言语间,带着几分官家的审慎,似要开启一场细致入微的“人口问询”。
“家中薄有商产,立业于云江上游,说来蹊跷。”云苏眉宇间笼着阴霾,轻叹一声,“临行前分明已打点妥当,本该是自家船工,自认万无一失,岂料船行至江心中流,突遭一群生面孔突袭,又不知道哪里窜出蒙面水匪,可怜贴身随侍为护我周全……”他声音微哽,闭了闭眼,“殒命江中了。”
言及此处,云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也刻意隐去诸多细节,以免引得慕容家无端猜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旁把玩着手中杯盏,慕容駋玮闻言,嘴角一撇,脱口而出,“云郎君,依我看,莫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他言谈举止间,尽显纨绔子弟之态,毫无顾忌。
慕容旭轻咳两声,众人目光齐刷刷刺向駋玮。他虽顽劣,却也不笨,见状撇了撇嘴,忙闭上,暂低头不敢语。
云苏微微摇头,沉声道:“按理说,应不致如此,家中虽经商,但向来以公道为本,清白做人,讲究与人为善,怎会轻易树敌?”话语间却眉头微蹙,似在思索駋玮话中之意。
駋玮又不安分起来,轻哼一声,插嘴道:“那可难说,说不定就是你家生意太好,招人眼红了,有道是‘树大招风’,保不齐便是因此惹祸上身?”
再次抢白,便遭众人白眼。慕容駋玮浑然不顾,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几分不羁与率直,这次,连慕容夫人乔氏都向他投去不赞同的一瞥。
云苏沉默片刻,未再接话,似在沉思,眉宇间透出一抹神秘与隐忍。
慕容夫人乔氏心善,忧心忡忡:“良人,此事断不可轻易放过,坏人坏事,岂能任其逍遥?若不绳之以法,恐遗祸无穷,坏了我朝太平气象。”
慕容旭捻须摇头,面露难色,缓缓叹息:“夫人有所不知,云郎君之事,出在京郊,非京都之内,查案判案,非我金吾卫之责,不可越权行事啊。”
“阿娘。”一直沉默的慕容駋琦适时开口,语气沉稳,“爹虽执掌金吾卫,但是主要权责只在京都城内,此案发于京郊水域,按律当归万年县衙管辖,且此时归属京兆府权责,阿爷若越权过问,非但于事无补,反会招致非议。”他倒是直接点明了关键的限制。
“话虽如此。”慕容夫人乔氏亦觉儿子言之有理,仍心有不甘,“那便放任不管?长此以往,岂不助长歪风邪气?我朝太平盛世,何来此等行径?”
慕容旭沉吟片刻,柔言相劝:“夫人,你久病初愈,需多休养,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慕容旭安抚夫人,转向云苏时已恢复平静,“这位云郎君不也是如此么?”
云苏起身,深深一揖,道:“承蒙将军、夫人及贵府上下连日悉心照料,云苏感激不尽,如今在下伤情已稳,行动无碍,实不敢再行叨扰,明日,便请容我告辞吧。”其言辞恳切,也透露出几分去意已决。
慕容夫妇对视一眼。夫人望向云苏,觉得这年轻人遭此大难,眼中尤有不忍他就这般离去;慕容旭则手抚下颌,沉吟思索,未置可否。
至于小辈们,慕容妱澕依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佩饰;两个幼子懵懂无知,去留于他们而言并无分别。
慕容府中,唯慕容駋琦恭谨道:“全凭阿爷安排。”而后安静等父亲示下。
慕容妱澕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动,神色仍然看起来的漫不经心,原本是对这半路救回的陌生人浑不在意。在她心中,不管自己怎么来的,但到底是到了这个家,顶了这个身子,慕容家血脉相连,自然比云苏这个外人亲近得多。
然忆起伯爷的叮嘱——
昨夜慕容旭特意寻她,目光如炬道:“澕儿,我阅人无数,观那云苏,当非歹人,且留他几日,等完全康复再走不迟,正好借此探探他底细,若真有不妥,再抓他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