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怎么会是他！
进入船舱后，衷贞吉再次为今日之事向众人致歉。
“算了。”牛佥事吩咐手下拿棉巾给两位地方官员，随后摆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遇上这么个难缠的地头蛇，你们也真够倒霉的。”
“可不是嘛！”衷贞吉一脸苦涩地说道，“别提郑知县了，就连我这个堂堂四品知府，在徐家看来，也不过就是个跑腿办事的角色罢了。”
“这世上怕是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知府了吧？”衷知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悲哀地叹息道，“可又能怎样呢？松江府每年要解送到南部户部的税银，全都得直接从徐府手里拿，要是把徐家给惹恼了，那可就一分钱的税都收不上来，为了朝廷，我也只好委屈求全啊。”
“确实不容易。”牛佥事和平林芝纷纷点头，他们太能理解这种在徐家威压下如履薄冰的感受了。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二位能不能跟我交个底？今天你们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衷贞吉满怀期待地看着两人说，“现在情况这么艰难，咱们可得同舟共济，拉兄弟一把啊。”
“这是肯定的，咱们若再不想法子自救，那可真就麻烦大了。”牛佥事微微点头，双手在腮帮子上反复搓着，那腮帮子还哆哆嗦嗦的。
“这事儿啊，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过不了几天，你们估计也得听到些风声。”林平芝压低声音说道，“新任应天巡抚已经定下人选了。”
“啊？这么迅速？”衷贞吉不禁瞪大了眼睛，瞳孔都收缩了一下，他很清楚，朝廷办事的效率高低，往往和对事情的重视程度紧密相连，如今这般高得有些吓人的效率，只能说明朝廷对在他管辖区域内发生的变故极为关切。
“到底是什么人啊，能把你们二位吓成这样？”衷贞吉此刻也顾不上斟酌用词了，直接了当地发问。
“是海刚峰海公。”牛佥事的腮帮子又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林平芝也跟着打了个颤，牙齿都忍不住咯咯作响，说道：“若不是朝廷动了真怒，又怎会把海阎王派来当这个应天巡抚？”
“啊？海瑞？”衷贞吉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失声喊道，“朝廷不是向来有默契，轻易不会启用海瑞吗？这岂不是要把所有人都逼上绝路、赶尽杀绝啊！”
“唉，谁能想到徐家先不守规矩呢，这下可好，给了朝廷借口，把海瑞这尊神给放进来了。”牛佥事抱着脑袋，满脸都是绝望的神情。
“我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衷贞吉哀嚎着，全然没了四品大员该有的风范。
“肯定来不及了。要离开也得等海瑞峰把你审完，到时候再看是让你充军还是流放。”牛佥事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幸灾乐祸，满满的都是恐惧，“海公要是真刨根问底，恐怕我和林按院也脱不了干系，眼下只能先和徐家彻底划清界限，不然再让这帮倒霉蛋连累，咱们可就真没活路了。”
“唉，也不知道今天咱们俩这一番表演，能起到多大作用。”林平芝愁得不行，要不是林润出了事，他这会儿早就启程回京了。
这下可好，卸任遥遥无期，还得等着海瑞峰的审判。
郑岳这才明白之前牛林二人为何要演那一出，不过他刚踏入仕途，还不太了解海公的威力，终于忍不住问三位大人：“那海公，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可怕了！”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信你等着消息传开看看，江南会变成什么样！”
郑岳不禁流露出一丝好奇，他与上海知县张嵿一同上任，到华亭不过三个月，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参与，自然没什么可担忧的，当下便想看看热闹。
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而下，华亭县那些原本喜庆的灯笼、彩楼被吹刮得七零八落。退思园门口精心布置的菊花阵也遭了殃，在雨水的冲击下，原本的模样荡然无存。
退思园里乱成一团，芦棚本就只能遮风，哪能挡雨，外面下得有多大，里面就下得有多大，前来贺寿的宾客们被淋得浑身湿透，在这寒冬十月里，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纷纷从芦棚中逃出来，留下一片狼藉后，便如鸟兽四散，而那些从外地来的贵宾，不好立刻离开，只能待在万壑松风堂中。
他们一边望着不断有大夫进出内室，为徐阁老诊治，一边小声地互相询问，怎么短短半年时间，徐阁老就从百官心中的恩公，变成了苏州官员的公敌呢？
傍晚，退思园收到京城急报，贵宾们这才知道海瑞即将到来，消息一出，应天十府以及浙江、江西等外省的客人都被吓得变了脸色，纷纷起身向徐璠告辞，不敢在松江继续逗留，仿佛只有离开海瑞的地盘才能安心。
徐璠更是懊悔不已，早知接替林润的是海瑞，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好林中丞的安全，林润不过贪图财物，而海瑞一到，恐怕连命都难保。
徐璠站在檐下，看着四散的众贵宾，满心凄凉。他对身边的胡直感叹道：“人情冷似吴江水，世事更如蜀道难。”随后又略感安慰地说，“还好庐山先生靠得住。”
胡直却略显尴尬地回应：“方才同乡传话，说家中老母病重，老夫得赶紧回去侍疾了。”
徐璠只觉脸上一阵发烫，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能灼伤皮肤，他忍不住开口点明：“庐山公二十年前不是已经为生母守过孝了吗？”
胡直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支吾着解释道：“是继母，继母啊。”说着，他看了看天色，赶忙补充道，“有事写信也是一样的，我得先启程了，再晚城门可就关了。”
话音未落，胡直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那模样就像是怕被什么追上似的。
要知道，他好歹也是堂堂按察使致仕，哪有道理跟着徐家这条正在下沉的船一同沉入江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