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当众斥责
“这是什么呀?个头还不小呢。”有人率先开口说道。
“瞧这模样,应该是琴瑟之类的乐器吧。”周围的宾客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牛佥事没让大家继续猜下去,很快命人把盒盖当场打开。
果然,盒子里是一具七弦琴,不过琴体尾部有一片明显的焦黑,十分惹眼。
“哇……”宾客们见到后纷纷发出赞叹声:“这可是焦尾琴啊,真是一份高雅的礼物!”
“难道这就是昆山王家收藏的那一具吗?”有位宾客好奇地发问。
据说那“焦尾琴”,乃是东汉时期的蔡邕所制作,蔡伯喈(蔡邕)遇害之后,这把琴就被收进了皇家的内库之中,后来到了南北朝时期,齐明帝为了欣赏琴师王仲雄的弹奏技艺,还特意把这把琴取出来让他弹奏。
此后,这把琴又历经了多次转手,到了本朝的时候,相传被昆山人王逢年收藏了,只不过谁都没见过它的真面目。
此刻,大家看到眼前这把尾部焦黑的古琴,就难免会联想到那把千古闻名的焦尾琴上。
“这可不是蔡伯喈制作的古琴,而是本官派人打造出来的。”就在这时,牛佥事很诚恳地说道。
徐阁老微微有些醉态,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琴弦发出了铛铛铛的声响,那声音嘛,也就勉强能算听得过去,距离一把好琴的标准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是那种堪称顶级的焦尾琴水平了。
“好啊!这真是一把好琴啊!”即便心里清楚这琴的品质一般,但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的,尴尬的吹捧自然少不了。
徐阁老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说道:“确实不错啊,看来往后我得多多弹弹琴了。”在他看来,琴所代表的就是情,牛佥事送给自己这把琴,那就是一份情分。
“快,把这琴摆到堂中去!”徐璠挥了挥手,府里的下人正准备上前接过那把七弦琴。
“等等,本官还有话没说完呢。”牛佥事伸手按住那所谓的“焦尾琴”,脸上似笑非笑,眼神中透着一丝神秘,说道:“阁老可知这琴木的来历?”
徐阁老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哦?莫非这琴木还有什么不寻常的来历不成?”
牛佥事微微抬头,冷冷说道:“可以这么说。”
那琴木的来历,颇为奇特,上月一场大火肆虐,我在火场外,偶然听到了火烧木头发出的清脆噼啪声,那声音竟十分悦耳,当时我心想,这莫不是如同蔡伯喈所遇的那种好木头?待大火被扑灭后,我四处寻找,终于寻得这一截残存的焦木。我视若珍宝,赶忙命人将其制成了这具七弦琴,今日特代表巡抚衙门,将它赠与阁老。
徐阁老听闻此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凝固在了那里,那些对内情略知一二的宾客,此刻也都露出了震惊、惶惑且不解的神情。
而那些从外地远道而来的贵宾,起初还不明就里,只当是牛大人有这般雅兴,不想让那蔡伯喈独美,便纷纷附和着,可说着话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感觉到,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陡然冷了下来,寒意直透心底。
不知何时,天空中黑云密布,将原本晴朗的红日晴空遮得严严实实,与此同时,凛冽的寒风也呼啸而至。
一时间,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静得让人有些心慌,唯有牛佥事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场中回荡:
“后来,我满心期待地试弹了这具琴,却发现它的表现不过平平,远远没有达到我想象中的那般神奇,后来我细细思索,这才想明白,原来那晚我所听到的悦耳之声,并非仅仅是木料燃烧所发出的声音,而是忠臣之骨在烈火中煅烧时所发出的声音啊,古人曾说君子如玉,如今看来,这话着实不假。”
徐阶脸色发白地看着牛佥事,酒精让他脑子运转迟缓,一时没弄明白这人的用意。
“哈哈,牛大人说得在理……”胡直刚想出言缓和气氛,把当下这局面应付过去,却听到林巡按又开了口。
只见林平芝从衣袖里拿出一本题本,双手展开说道:“下官没备礼物,就写了篇文章给阁老贺寿,文辞质朴直白,言语或许鲁莽,还望海涵。”
说完也不等旁人应和,就自顾自大声念起来:
“臣林平芝奉旨巡按苏松,如今查明致仕大学士、少师徐阶纵容家人、在乡里作威作福,兼并民田、祸害百姓、误国殃民等十条罪状!”
“林平芝!你也要在我徐家的宴会上捣乱吗?!”
徐璠实在忍不住,怒喝一声,手指着林巡按的鼻子骂道:“你忘了是谁提拔你当上这苏松巡按的?就算是条狗,得了骨头也该摇摇尾巴,而不是反过来咬人吧!”
“徐璠,你不要胡言乱语!”林平芝的面部肌肉一阵抽动,神情严肃地反驳道:“我身为巡按御史,是替天子巡查的官员,自然是由天子任命,什么时候一个管乐队的人也能代替天子行事了?”
徐璠被他这话噎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嘴,就见林巡按又拿出一本奏章。
“你先别着急,还有一本是给你的!我要弹劾你……”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阁老,您怎么了!”
“存斋公!”
徐璠回头一看,发现老父亲竟然晕倒在胡直的怀里。
“父亲!”他大喊一声,急忙扑过去查看情况。
牛佥事和林巡按正好目睹了徐阁老晕倒的一幕。
“糟糕,此番怕是用力过猛了些……”二人心头不禁一紧,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当下情形,显然不宜久留,若是等徐家人缓过神来,在这华亭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牛佥事轻哼一声,说道:“如此,便不打搅诸位了。”
林巡按也拱手道:“告辞。”
言罢,两人旋即转身,打算离去。
“家父如今生死难料,你们就想这般一走了之?休想!”徐璠双眼通红,抬起头厉声喝道,“今日若家父有个闪失,二位就等着以命相抵吧!”
徐璠这话一出,园子里的徐家众人仿若被点燃了一般,纷纷朝着两位大人及其护卫随从围拢过来,瞬间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就在这时,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在松江,特别是华亭这一带,众人向来把徐家视作主心骨,更何况此刻又都喝了些酒,听闻徐璠这般吆喝,哪还会犹豫,纷纷上前,将这两个前来砸场子的狗官围得严严实实。
“站住!都不许再往前靠近!”
“别过来!”
两人带来的那些官差见状,急忙拔出兵刃,大声呵斥着这群有些失控的醉汉,试图让他们退下。
冰冷的雨丝毫无预兆地砸落,牛佥事与林巡按的官袍迅速被浸湿,两人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铁铸,心中暗骂徐家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钦差动手。
“你们意欲何为?两位大人乃朝廷钦差,莫非你们真要造反不成?”正当两人准备放狠话时,松江知府衷贞吉猛然抢过话头,语气严厉,“立刻退下!若再敢上前一步,皆以谋反论罪!”
华亭知县郑岳也急忙站出,对着围上来的人群厉声呵斥:“徐平、徐铭、徐念祖……还不住手!难道连府尊大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吗?”说着,他抬脚就踹,总算让这几个醉汉清醒了几分。
这两位父母官轮番上阵,终于震慑住了这群只知有徐家、不知有朝廷的家伙,然而,他们依旧目光坚定地看着徐璠,不肯离去。
徐璠此刻也恢复了冷静:自己真的有造反的资本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都散了吧,别在这里胡闹了。”
听到徐家大爷那一声呼喊,徐家那些所谓的孝子贤孙们这才缓缓散去。
“二位大人,咱们这便离开吧。”衷贞吉心里十分担忧会再出什么岔子,于是赶忙和郑岳一同护着牛佥事与林巡按,慢慢走出了退思园。
走到外面一看,果不其然,两人的轿子早已被徐家人砸得不成样子,稀巴烂地躺在地上。那原本负责抬轿的轿夫们,也东一个西一个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场面甚是混乱。
“这简直太过分了!”衷贞吉气得满脸通红,一边跺着脚,一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不断淌下的雨水,随后大声喝道:“都快点,把本官的轿子给我抬过来!”
“还有我的呢!”郑岳也着急地吆喝起来。
没过多久,一顶蓝色和一顶绿色的轿子便被匆匆抬了过来,两人恭恭敬敬地请二位大人上了轿,而后,他们各自打着伞,徒步跟在轿子旁边,小心翼翼地护送着牛佥事和林巡按,朝着官船码头的方向走去。
所幸的是,官船依旧安然无恙地停在码头,两人将二位大人稳稳地送上船去,心里的石头这才稍稍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