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暗夜查局布惊雷
明公馆：后院
夏末秋初的夜晚，风中仍残留着白日的暑气，却又挟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预示着季节更迭的悄然来临。明海独自走在归途上，身影在沉寂的长街上显得格外孤直。他的面容，比这夜色更加深沉。
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尚有余温的石板路上，随着他的步伐，那影子时而拉长，宛若鬼魅追随；时而缩短，紧贴脚边，如同挥之不去的过往。
母亲的泪眼、林叔悲愤的泣诉、秦百灵那张总是志得意满、带着虚伪笑意的脸庞……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如同无声的惊雷，在他心海深处炸开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积蓄着无处宣泄的力量。
他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而那座熟悉的深宅高墙之后所隐藏的肮脏真相与无尽罪恶，终有一日，必将由他亲手，彻底揭开。
就在他思绪翻腾之际，身旁巷口的阴影仿佛活物般，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赵飞，如同暗夜中蛰伏已久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迈步而出。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他手中捧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公文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步跟上明海，低声禀道，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了晚风中那细微的虫鸣：
“少爷，这是我们的人，按您的吩咐暗中保护林叔时，顺藤摸瓜，查到的一些东西。”
明海脚步未曾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没有改变半分，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过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沉甸甸的公文袋。夜色昏沉，他并未急着拆看，只从喉间淡淡地逸出一声：
“嗯。”
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接着问，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看过了吧？说说。”
赵飞加快半步，与明海并肩而行，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半步恭敬距离。他低声汇报，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
“正如您所猜想的那样，林叔这次南下，明面上是回苏州老家探亲，实则……是奉了老爷之命，暗中寻访您的继母——秦百灵。”
提到这个敏感的名字时，赵飞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迅速瞥了一下明海。朦胧的月光勾勒着明海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寒星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与掩饰。
赵飞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与凝重：
“据我们查实，秦百灵约莫半年前，便以‘出国散心疗养’为由离开了明家。但她在离开之前，早已通过一系列复杂且隐秘的手段，暗中挪走了明家账面上几乎所有的活动资金……老爷子那时……或许是被她巧言蒙蔽，或许是不愿深究，只当她是日常花销巨大，并未及时察觉。待到她一去不回、音讯全无时，老爷子才惊觉事态严重，账面上已是窟窿巨大。但他极度顾忌明家声誉，不敢声张，生怕沦为笑柄，只得秘密派遣最信任的林叔外出探访。”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继续汇报，声音更沉：
“林叔几经周折，动用了不少旧日关系，最终在上海滩那个最有名的销金窟——‘百乐门’里，找到了她。”
赵飞的语气中那份讥讽更加明显：
“她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新任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将军早年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仗着这层硬得不能再硬的关系，她周旋于沪上各路军政要员、豪商巨贾之间，夜夜笙歌，风光无限，身边追捧者如云，只怕……早就将自己已为人妇的身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海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与洞彻。难怪……难怪方才林叔言语间提及秦百灵时，会那般讳莫如深，会说她“已不足为虑”。
也难怪父亲今日像吃了炮仗般，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大动肝火，原来根子在这里，在这难以启齿的丑闻上。这么一顶明晃晃、绿油油的帽子扣下来，以父亲那般极重脸面、刚愎自用的性子，没被当场气得厥过去，已算是心性坚韧，是明家列祖列宗保佑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翻涌，既有对父亲引狼入室、终尝苦果的些许嘲弄，更有对秦百灵如此肆无忌惮践踏明家尊严的、深沉如海的滔天怒意。
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因这沉默而凝固。半晌，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寒铁交击：
“让你手下最得力、嘴巴最严的人，再去仔细查两件事。”
他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直面赵飞，目光如实质般压过去，带着千钧重量。赵飞立刻挺直了背脊，凝神静听。
“第一，动用一切关系，查清她这个‘何将军千金’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我要确凿的证据，不要道听途说！”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第二，掘地三尺，也要把她嫁入明家之前的所有底细给我翻出来！她是何方人氏，以前是干什么的，都和些什么人来往过？哪怕是她十年前穿过什么颜色的衣裳，我都要知道！”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淬了冰，带着彻骨的寒意，“尤其是，重点查清楚，她和当年我母亲被诬陷、含恨而终的那桩旧事，到底有没有关联！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准放过！”
“是！少爷放心，属下立刻去办，定会动用所有渠道，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赵飞心神一凛，从明海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压迫感，他沉声应诺，躬身领命，姿态谦卑而决绝。他正准备悄然退入身后的黑暗，执行命令，却又被明海叫住。
“还有，”
明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深埋于冷静之下的疲惫，他抬起手，用指尖用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干娘（薛思诺）近期要回津港了。”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凛然：
“她对我处理家事的方式……颇有微词。在她看来，我对父亲和明轩，未免太过宽厚了。”
夜风拂过，带着夏末特有的、一丝黏稠的凉意。明海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远处明公馆的轮廓，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这段时间，多费心，加派最得力的人手，务必做好周全的安保布置，尤其是不能摆在明处的暗哨。”
他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我要确保父亲和明轩的绝对安全，万不能出半点差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都无法……也绝不会原谅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飞心头一震，立刻彻底领会——薛思诺的不满，并非因为明海对家人不好，恰恰是嫌他不够狠绝。此时的保护，是为了防范一切可能来自外部的、包括来自那位“干娘”的“快刀”。他斩钉截铁地保证：
“明白！属下会立刻加派‘暗阁’最顶尖的好手，十二个时辰轮班，暗中形成铁桶般的防卫，绝不会让任何外来的手，伸到老爷和二少爷身边！请您放心！”
赵飞说完，对着明海再次微微一躬身，身影向后一退，便如同融入浓稠的墨汁般，迅速而无声地消失在了巷弄的深邃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原地，明海独自伫立了片刻，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轻薄的夏衫。他再次用力揉了揉刺痛的眉宇，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源自内心深处的疲惫与沉重。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份沉甸甸的、仿佛凝聚着无数秘密、阴谋与过往罪孽的牛皮纸公文袋，眼中闪过一抹锐利如鹰、坚定如铁的光芒。
随即，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将公文袋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开启真相的钥匙，也握住了复仇的剑柄。他迈开步子，朝着前方灯火依稀、却如同巨兽匍匐般的明公馆主楼，大步流星地走去。夜色在他身后聚拢，翻涌着未知的危机，而他的身影，却仿佛一柄即将劈开所有迷雾、斩断一切枷锁的利刃，坚定，而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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