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紧紧抓住刘氏的衣襟,布料被攥成一团皱巴巴的球,小小的身体在刘氏怀里筛糠般抖,肩膀一抽一抽,嘶哑的尖叫:“头!娘的头...掉了!就是那个人偶娘!木头的!‘咔’一声...掉了!滚...滚到我脚边了!”他指尖抖得厉害,指向屋外漆黑的方向,“就在灶房那里,我真看见了,我没有骗人!”
油灯的光在小满脸上晃,泪珠顺着下巴滴在刘氏手背上。
刘松听见“咔”字时,他的手在身侧攥了攥,有一种莫名的心慌,但还是举高油灯,昏黄的光晕立刻罩住木桌上那座微缩宅院,只见三个木头人还立在老地方,父亲人偶在院角,小满站在台阶下,代表妻子刘氏的那个,完完整整立在堂屋门槛内,头颅安安稳稳搁在脖颈上。
“你别急,小满。”刘松声音尽量放平缓,端起那座宅院,“我端过来,你看清楚。”他走得慢,怕晃倒院里的小人,到床边才停下,将灯凑得更近,灯芯又爆个火星,光完全裹住刘氏人偶,他特意偏了偏灯,照亮人偶脖颈处,“你看,这不好好的嘛,头没掉,就是个噩梦,吓着你了。”他指尖点了点人偶脖子,“瞧,脖子也好好的,我就说这木头结实。”
小满在刘氏怀里拼命摇头,后脑勺撞得刘氏下巴生疼,头发蹭得她衣襟皱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是!是真的!我真的听见‘咔’一声,好响,她的头...滚过来...一直看着我!”他小小的手指死死抠着刘氏胳膊。
“好了,好了,一定是给梦魇住了。”刘氏心疼的拍了拍小满的后背,另一只手护着他后脑勺,“梦都是假的,定是白天玩太疯,魔怔了,别怕,爹娘不都在你旁边嘛?”
刘松摸着小满的头:“你娘说得对,梦是假的。”说完,他目光不经意又扫过刘氏人偶,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皱起眉,把油灯往桌边挪了挪,光更亮了些,白日里小满指的脖颈后那道拼接痕迹,在灯影里比白天好像更深了点,像一道极细的黑缝嵌在木纹里,不是木头本身的纹路,他下意识抬胳膊,指尖悬在人偶脖子上方半寸,汗毛全竖起来,明明是平滑的木纹,此刻却像有细小的毛刺扎手。
就在刘松触碰到妻子人偶的瞬间...
“嗒...”
一阵轻微、短促的硬物敲击声,毫无征兆地从正厅东南角传来,那是平日堆柴禾的地方,声音像木槌敲在冻土上,“笃”的一声,穿透里屋的墙壁,连墙皮似乎都被震得簌簌掉灰,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成冰,油灯火苗猛的矮下去半寸。
刘松悬在微缩木宅上方的手僵住了,他指尖离刘氏人偶的头顶只有半寸,连带着木托都微微晃了晃,他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挪不动分毫。
刘氏拍抚小满后背的手也骤然停住,最后一下还悬在小满后心,掌心的温度烫得小满瑟缩了一下,她脸上的血色也褪尽,嘴唇瞬间白得像纸,眼睛直勾勾望向门口,连呼吸都忘了。
小满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他赶紧把头埋进刘氏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门板上那道漏光的缝隙,睫毛更是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死寂...
连三人的呼吸声在这顷刻间也停住了,油灯火苗不安的左右摇晃,幅度越来越大,灯芯爆出“噼啪”一声轻响,墙上的影子跟着疯舞。
“嗒...嗒...”那声音又响了,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下,而是间隔短暂的两声,沉闷,硬实,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毛,每一声都震得耳膜嗡嗡响,刘松听得清楚,声音是从柴禾堆那边传出来了,一步一顿,带着种说不出的滞涩,像有人拖着条木腿在走。
“这声音...是脚步声!”刘松的脊背绷紧,后颈肌肉硬得像石头,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往上爬,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差点打颤,他回头看向妻儿,刘氏正把小满往怀里按,胳膊勒得小满“唔”了一声,母子俩缩在床角,油灯昏黄的光落在她们脸上,能看见刘氏的嘴唇在哆嗦,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小满的脸埋在刘氏胸口,只有两只手死死抓着刘氏的衣襟,指缝里渗出汗珠。
“嗒...嗒...嗒...”
声音还在移,不疾不徐的朝着他们所在的里屋方向移动,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人的心脏上,闷得人喘不过气,那绝不是人的脚步,因为太硬,太重,甚至带着木头的冷意,连地面的尘土都被震得微微扬起,在油灯下划出一道模糊的灰线。
刘松的喉结上下滚了两圈,他深吸一口气,可气刚吸到一半就卡住了,顿觉胸口闷得发疼,又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他猛的一步跨到门边,反手将微缩木宅搁在一旁的矮凳上,随即侧身站定,将妻儿挡在身后,左手攥紧油灯底托,他伸出空着的右手,掌心的汗把粗布裤子洇出一片深色,可那“嗒...嗒...”的声音更近了,感觉离这扇门板仅有三五步远,门板缝里漏进来的光被什么东西挡住,地上的灰线突然断了,只留下最后一截,在油灯下微微颤动。
“谁?”刘松再也控制不住,猛的拉开房门,同时将手中油灯高高举起,昏暗的光线刺向门外的黑暗...
光线骤然铺开,瞬间充满正厅,却空无一人,地面在灯光下显出粗糙的纹理,除了几件简陋的家具投下沉默的阴影,再无他物,墙角堆放的农具,墙边靠着几条板凳...一切都和白日间一样,纹丝不动,那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随着刘松开门的刹那,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有一股穿堂风,带着深夜的凉意,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刘松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风声呜咽,屋外枯枝偶尔刮擦土墙,发出沙沙的轻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刚才那冰冷的脚步声,像是被骤然亮起的光和开门的气流惊散了。
刘氏抱着小满紧张注视着,而小满早就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
刘松举着灯,一步一步,缓慢的挪出里屋,踏进正厅的地面,目光警惕扫过每一个角落,可什么都没有,又一步步走到堂屋中央,僵硬的转过身,看向灶房内,以及身后那通往院子的木门,可依然什么发现都没有。
当他回到里屋,目光在不由自主间再次投向那座微缩的宅院模型,那三个小小的木头人,依旧静立的待在它们的位置上,父亲在院中,儿子在灶房柴垛旁,妻子在正厅门槛内,只是妻子人偶的脖颈后方,那道拼接的缝隙,此刻看上去,像一道被刻意加深后,又用墨线勾画过的痕迹,它不再是木工活计里微不足道的瑕疵,而更像是一道新鲜的、正在缓缓张开的口子。
油灯的火苗又跳动一下,光影剧烈晃动,就在那一瞬间的阴阳交替里,刘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妻子人偶的脖颈处那道深色的缝隙...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一滴松脂般的黏液从缝隙中缓缓渗出,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光影随即稳定,那人偶依然静立,纹丝不动,那道缝隙,也依旧是缝隙,并无任何黏液。
刘松揉搓两下眼睛,难道这是幻觉,又张了张嘴,想叫妻子的名字,喉咙像被什么给堵住,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
妻子刘氏抱着仍在微微发抖的小满,母子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向他,眼光几乎是无声的惶惑。
刘松背对着正厅那片空荡荡的黑暗,他沉默了几息,转身抬起手,用尽全力,“哐当”一声,将里屋的木板门关上,插上门栓,这动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靠着冰冷的门板坐在地上,油灯被他放在脚边,火苗跳动,映着他煞白的脸和额上密布的冷汗,他抬起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
“应该没事了...”刘松的声音干涩沙哑,“什么都没有。”
刘氏看着他,嘴唇翕动,想问什么,最终却只将小满抱得更紧,脸埋进儿子冰冷湿润的头发里,小满更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刘松不再说话,背脊抵住门板,仿佛要用身体的重量堵住门口那片无形的虚空,他的眼睛却像被钉住一般,越过油灯微弱的火光,一瞬不瞬看向那微缩宅院。
时间失去了刻度,勒得人喘不过气,刘氏目光失神般落在跳动的灯火上,又惊觉般离开,不敢再看。
许久之后,刘氏低沉的开口道:“当家的,今晚这事好奇怪,先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你今日将这个微缩宅院还有人偶做好后,才有了这些异常,莫不是你先前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刘松吞咽了下喉咙:“不可能吧。”又想了想,“明日我们做完活回来,请少宸帮忙来看一看吧!”
“也只有先这样了,那声音如今没有了,你上床来歇着吧,明日再做计较。”
渐渐的,他们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紧绷中开始模糊,即将踏入混沌边缘的那一刻...
“嗒...”一声清晰到令人心脏骤停的硬物敲击声,穿透门板,又近在咫尺!
夫妇二人的身体猛然弹直,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冲破喉咙,而小满则被惊得浑身一阵剧烈颤动,尿在床上。
刘松爬起身,双眼死死盯住门板,耳朵几乎要贴上去。
可又是一片死寂,那声音好像又是一次错觉,一次由恐惧而催生出的幻听,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木桌上,微缩宅院的门槛内,三个人偶依旧静立...
只是妻子人偶的姿势...有着那么一丝不同,白日里,它分明是面朝着微缩庭院,带着点迎接的姿态,而此刻,在灯火明灭的刹那,那小小的身躯居然向内侧,朝着灶房,偏转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角度。
但灯火稳定下来后,这一切又看似毫无变化...
刘松大口喘着气:“这究竟是什么声音,我真的要崩溃了!”
微缩宅院内,光影交织的最深处,妻子人偶的脖颈后方,那道深色缝隙,在灯光下就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