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似乎对我的反应习以为常，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问：“请问……这里是祁砚，祁先生家吗？”
“我是！”我稳了稳心神，让他进了屋。
南良也站了起来，他盯着老人，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我看到他的鼻子抽动了两下，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老人局促地站在玄关，他想换鞋，却因为身体僵硬而显得十分笨拙。
我连忙说：“陈伯，不用换了，直接进来吧。”
他是我妈以前一个同事的父亲，我小时候见过几面，有些印象。
他孤身一人，老伴走得早，唯一的儿子也在外地。
“小砚，好多年不见了。”老人冲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冒昧上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把他让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他连声道谢，双手捧着水杯，但那杯子里的热气，似乎完全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那股寒意。
我注意到，他坐过的沙发区域，布料的颜色都仿佛暗淡了一些。
“陈伯，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轻声问。
老人捧着水杯，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小砚，我知道你能耐不一般。”
“我不是来求你别的，就是想问问，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沉。
“我没生什么大病，医院都查遍了，说我身体硬朗着呢。”
“可我自己知道，我不一样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如同鸡爪般干枯的手。
“我睡不着觉，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心里有事。”
“就是没法睡，闭上眼，就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往外流。”
“像……像个漏了的沙袋。”
他说话很慢，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吃饭也没味道，以前最爱吃的红烧肉，现在吃到嘴里跟嚼蜡一样。”
“晒太阳也不觉得暖和，就觉得那光照在身上，是凉的。”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恐惧。
“最吓人的是，我前几天照镜子，我感觉……我感觉我的影子，比以前淡了。”
我听得脊背发凉，这不是普通的噩梦，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针对生命的侵蚀。
南良一直没说话，他走到陈伯身边，看似随意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就在他手掌接触到老人衣服的瞬间，我看到南良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
“老先生，你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或者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南良的声音低沉的询问。
陈伯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我这把年纪，腿脚也不利索，每天就是去楼下公园坐坐，去菜市场买点菜，几十年都这样。”
南刷的脸色更难看了，他骂了一句脏话：“他妈的，这就麻烦了。”
他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这事儿很棘手。
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去感知陈伯身上的气息。
很快，我就“听”到了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
那声音不来自外界，而是直接从陈伯的身体内部传来，就像无数只看不见的蚂蚁，正在啃食着他的生命。
那绝不是幻听，更像是生命力在无可挽回地流逝时，发出的哀鸣。
陈伯似乎也感觉到了屋子里凝重的气氛，他更加不安了。
他把网兜里的苹果推到我面前，颤巍巍地说：“小砚，我知道你们这行有规矩。”
“我没什么钱，就这点水果，你别嫌弃。”
“你就告诉我一句实话，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我看着他充满希冀又满是恐惧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实话，太过残忍；说谎，又违背了我的本心。
南良替我解了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黑漆漆的铜钱，递给陈伯：
“老先生，你先把这个贴身收好，能帮你稳一稳，这事儿我们接了，你先回家等消息，别乱走动。”
陈伯接过铜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眼眶都红了。
送走陈伯后，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股衰败的气息，依旧残留在屋子里，久久不散。
“这不是普通的怨魂附体。”
南良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一股烦躁。
“这老头的命，在被人往下抽，是邪术，而且是最高明的那种，润物细无声，等发觉的时候，根都快被烂光了。”
“抽命？”我感到一阵恶寒。
“嗯！”南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有人在拿他的命，去续别人的运，或者是喂养什么更邪门的东西。”
我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摊开我的左手掌心。
那块尸斑印记，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找上门来的，看似毫不相干的陈伯，他和李婉的死，和我掌心的这块印记，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
逆命阁！
他们在我身上留下了标记，现在，又把一个新的“考题”送到了我的面前。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南良抽烟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陈伯留下的那股衰败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膜，附着在家具和墙壁上，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压抑而沉闷。
“能看出是什么路数吗？”我问南良。
他摇了摇头，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线索太少了。”
“这种夺人气运的邪术，流派驳杂，有的是用生辰八字下降头；有的是用贴身物件做媒介；还有的……根本不需要任何实体接触。”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像你现在这样，光是‘看见’，就已经被缠上了。”
我的心一沉。
“我得再看看。”我下定了决心。
南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疯了？你现在的情况，再动用那个鬼能力，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我必须看！”我的语气很平静，带着坚决。
“陈伯等不了！而且，我总觉得，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
“他们把陈伯推到我面前，就是在挑衅，在看我怎么做。”
说完，我不再理会南良的阻止，走到沙发前坐下。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陈伯那张布满灰败的脸，以及他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
我需要一个坐标，一个能让我再次窥探他命运的坐标。
很快，那种熟悉又痛苦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的脑袋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钎插了进去，剧痛之后，是瞬间的抽离感。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白。
然后，陈伯的身影在我的“视野”中浮现。
他不再是那个坐在我家沙发上的干瘦老人，他变成了一个半透明，散发着微光的人形轮廓。
这，是他的魂体。
而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景象，也随之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