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七天,时间仿佛被拉成了一根濒临绷断的弦。
我活得像个幽灵,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飘荡。
白天,我拉上所有窗帘,把阳光和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
黑夜,我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描摹天花板的轮廓,直到晨光从窗帘缝隙里刺进来。
我不敢睡,我怕一闭上眼,就会再次坠入那个血色的预知梦境。
南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没再提李婉的事,也没问我那天为什么失魂落魄。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的一角,酒壶不离手,一口接一口地灌着。
我们之间隔着一片死寂的海洋,谁也不想先开口,去触碰那块冰冷的礁石。
有时候,他会用眼角的余光瞥我一下,那眼神复杂,有探究,有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
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第七天的傍晚,我正对着一碗泡得发胀的速食面发呆,客厅那台老旧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报本地新闻。
“今日下午四时许,本市环城高架桥上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
“一辆红色轿车因刹车系统突然失灵,失控撞向路边一辆货车,坠下高架桥,驾驶员当场身亡。”
“据悉,死者为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让我手里的塑料叉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
画面切换到了事故现场,那辆被摔得不成样子的红色轿车,车牌号被打了马赛克,但那熟悉的车型,那刺目的颜色,和我预知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一切都应验了。
南良也停下了喝酒的动作,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混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显得狼狈不堪。
李婉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决定要去的。
或许是赎罪,或许是自虐,又或许,我只是想去亲眼看看,我这双被诅咒的眼睛,究竟制造了怎样一个无法挽回的悲剧。
我找了一件黑色的外套穿上,没和南良打招呼就出了门。
他看着我离开,没有阻拦。
殡仪馆里弥漫着一股香烛和花圈混合的,死寂又悲伤的味道。
哀乐低回,穿着黑衣的人们表情肃穆,期间或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像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我看到了李婉的父母,两位老人一夜之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佝偻着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的悲痛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敢上前,我也没有资格上前。
我只是一个卑劣的窃贼,提前偷走了结局的答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上演。
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不疼,只是麻木的冷。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那不是来自任何一个哀悼者的悲伤目光,也不是无意中扫过我的眼神。
那道视线,阴冷,锐利,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审视,黏在我的后背上。
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哭泣的亲属;面无表情的来宾;忙碌的工作人员……所有人的脸上都只有悲伤或麻木。
没有人显得异常,没有人流露出与这场合不符的情绪。
可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它就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在我的某个穴位上,让我坐立不安。
那视线的主人仿佛在对我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努力”换来的结果,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从始至终你都只是个可悲的观众。
我感到一阵从骨头缝里泛起的寒意,这绝不是错觉。
逆命阁,那个只存在于南良口中的,以玩弄命运为乐的组织,他们的人,就在这里。
他或者她,正混在这些悲伤的人群中,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同时,也在欣赏着我的绝望。
我不再寻找那道视线的来源,我也知道,我找不到。
对方就像一个高明的猎手,而我,只是他标记的猎物。
我没有待到葬礼结束,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当我走出殡仪馆,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时,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块青紫色的尸斑,颜色似乎又深了一分,边缘的轮廓也更加清晰了。
它在我的掌心,像一个得意的鬼脸,无声地嘲笑着我。
我成了黑暗中的一个信标,而我自己,却不知道那片黑暗里,到底潜伏着多少择人而噬的怪物。
从李婉的葬礼回来后,我和南良之间的沉默变得更加凝固。
他不再整日酗酒,而是开始翻阅那些堆在角落里,布满灰尘的古籍。
那些书页泛黄,字迹模糊,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他一看就是一整天,眉头紧锁,嘴里偶尔会冒出一两个我听不懂的古怪词汇。
我知道,他在为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做准备;而我,则彻底陷入了某种自毁式的情绪里,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这种死气沉沉的日子过了大概半个月。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门铃响了。
这年头,除了外卖和快递,几乎不会有人按我这破烂出租屋的门铃。
南良从一堆故纸堆里抬起头,皱眉看了我一眼,我拖着步子走到门前,通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瘦得像一根枯槁的竹竿,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显得空空荡荡。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滴落下来,让他看上去更加萧索。
我打开了门,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是老人身上常见的药味,也不是雨天的潮气,而是一种“衰败”的气息。
就像一间尘封百年老屋里腐朽的木料,又像是秋末落叶被碾碎在泥土里的味道,带着一种生命力被抽干后的死寂和枯败。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