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旭没想到另一人竟是长子慕容駋琦，额角微汗，显是匆忙赶来，身上还替医官挎着药箱
慕容夫人乔氏一见大夫，不及丈夫开口，广袖扫落案上茶盏，已霍然起身急步上前，一把拉住医师衣袖便往内室榻前引：“医师可算来了！快，快看看小女！”全然不再顾礼法规矩。
慕容旭亦紧跟入内，屏息立于夫人身侧。
医师气息未定，刚欲放下药箱，准备开箱取脉枕，夫人已不待他动手，径直掀开箱盖，急切地在层层屉格中翻找，终于在顶格寻出那方乌木脉枕递上："医师莫嫌简慢。"
"这……"医师唇齿嚅动，到底没说什么，望着空荡荡的丝帕层匣，面露难色，瞥了一眼锦帐中影影绰绰的身影，“老夫今日出门仓促，忘带隔脉的绢帛了，这是位小娘子，按制当以绢帛隔脉。”
“人命关天，休再寻那劳什子！”慕容夫人乔氏忽地截断话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目光始终锁在妱澕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上，素手直接将她的皓腕露出来，“病势汹汹，岂容片刻耽搁？医师若能隔着这层锦被便可诊脉亦无妨，如若不能，救人要紧，医者仁心，勿虑这些虚礼！”
慕容夫人乔氏其泪已坠在被面上，洇开深色痕迹。
医师见此家主母如此决断，还有其他长辈亲足在侧，且烛光摇曳中，映得妱澕毫无血色的面容在茜纱帐下若隐若现，室内静得只闻她细若游丝的呼吸，遂不再多言：“好，既如此，老夫得罪了。”定了定神，凝神搭上妱澕露在锦被外纤细冰凉的手腕。
慕容駋琦上前探看榻上昏迷的堂妹，虽然没有狼狈，但是面色不佳，便眉头微蹙，袖中五指骤然收紧。父亲的忽然出现遮挡了他忧心的视线，忙欲行礼，慕容旭抬手止住，轻轻一引儿子衣袖，示意随他出屋。
駋琦会意，两人悄然退至外间。
夜色深重，廊下灯笼在风中投下晃动的光影，更漏指向丑时初刻，慕容旭这才沉声问道：“琦儿，此刻可谓是人睡酣之时，你怎地来了？”
慕容駋琦低声解释：“不知为何，今夜心绪不宁，难以安枕，遂于庭中踱步散心时，闻府丞与值夜婢子言语小姐归府。”
其实他是更深漏残披衣而起，在自己的瑰琦阁庭中凝神踱步时，唯见梧桐叶影在月下婆娑，忽闻阁附近似有异响，驻足细听时，又归于沉寂。正半晌疑惑间，方见两个提灯小婢神色匆匆自主院方向穿过，便唤住落在最后的一个询问：“且留步。”
谁知那丫鬟支吾其词，不肯明言，最后干脆垂首不语，手指偏绞着裙带，心下更觉蹊跷。恰逢府丞持着灯笼匆匆而来，忧心府中有恙的他便迎上前去，这才从府丞刻意压低嗓子的口中得知，父亲要急请太医为昏厥在府门前的二妹妹诊治。
駋琦闻言色变，深更半夜惊扰太医署，明日定是满城风雨，事态紧急，又少不得医师。
于是駋琦想着亲自去请医师，寿大夫认得自己，或能更快些，便未及去主院禀明，亦不及更衣便策马径直赶往寿益堂相请。”
待携着寿大夫归来，见父亲立于廊下，礼都忘了见。
慕容旭望着长子浸透夜露的圆领袍，微微颔首：“嗯，琦儿，你做得很好。”他忽然神色凝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须谨言慎行，暂且切莫声张。”
“为二妹妹奔波，孩儿分所应当。” 駋琦连忙道，“二妹妹能平安归来，便是天大的幸事，为解父母心头之忧，也宽了我们手足之心，可是……父亲，因何要如此隐秘？”
“此乃你二妹妹之意，为父亦不甚明了其详。”慕容旭接着沉声将妱澕的意思简要复述了一遍，“然细思之下，亦有道理，一个未嫁女儿家，平白失踪日子，若传扬出去，于她清誉有损，恐惹人非议，百口莫辩，一切且待她清醒之后，再作计较。”
慕容旭复起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更为棘手。”
駋琦心中一紧：“阿爷，是二妹妹可有不妥？”
慕容旭抬手摆摆："澕儿已安置在东暖阁，且听医师诊断再做打算。"
"儿明白。"駋琦正欲再问，忽见父亲眉间阴云更重，"只是阿爷方才说客房尚有他人？”
慕容旭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带着一丝不耐与无奈，长叹：“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随澕儿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人……澕儿昏厥前，手指着那陌生男子直唤寻医师。”
“男子？！”慕容駋琦闻言，如遭雷击，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阿爷…您说什么？什么男子？从何而来？！竟有此事？儿这便…”
“且慢，还有，你小声点。”慕容旭唤住疾步欲行的长子，声音压得更低，“是个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子，为父光顾着澕儿，未及细看，亦不知晓细节，如今安置在客房，你且去瞧瞧，可曾识得此人？眼下……也只得先设法救醒他再说，待他性命无虞，再细细查问其来历根底，务要弄清是否身家清白，莫要惊动旁人记住，不然，待澕儿醒转再议不迟，先着人守在客房，总之莫要再出了差池。”
慕容駋琦僵立如石，鬓边夜露未干，那惊愕失语的神色，竟与此前在朱门前迎回妱澕时慕容旭的表情一般无二，喉咙发紧：“阿爷，那人……现下情形如何？”
慕容旭蹙眉，略带不耐：“不是说了尚未及探看，你请的寿医师直奔此处，哪还顾得上他的死活？”
慕容駋琦一噎，随即醒悟，面露惭色。
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羹匙轻叩青瓷碗的脆响，这是此前慕容夫人乔氏先给妱澕喂一口参茶，以吊的力气，现下倒是映衬满室仆从的霎时屏息。
此时，内室中寿医师缓缓收指，正待整理药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