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茶炉，一天只需烧三次，早上上班时一次，中午吃饭时和晚上吃饭时各一次，而且都必须在这三个规定时间前半小时将茶炉烧开，这就要求老牛必须提前把水打入茶炉，再点火烧开，还好，我们用的是天然气，否则烧煤非把老牛累死，烧茶炉前后最起码也要2个小时，也就是说老牛2个小时前已经开始工作了。中午、晚上倒好说，扫完地，干完杂活，休息一阵，再去烧茶炉都来的及，关键是早上那炉开水，不要说天还没亮就起床打水，就是天还像半夜一样黑时起来干，也还看来不来得及，因为冬天不仅夜长，而且水闸门爱冻，得提前用火烧化开，这就很难想像老牛这把年纪的人劳动多么不易，首先得早起，当然，具体老牛早在什么时候，倒没多少人知道，那阵人都睡着呢，我还是在一次上夜班零点时，偶然看到过一回。
那次，我上夜班零点时，正好拉肚子，一晚上放开睡都睡不着（我们上班可是不允许睡觉的，机组发电运行，需时刻监表），我就干脆也不睡了，替同班子的人把风，每隔一小时就出去蹓达、“放松”一下倒感觉舒服了许多。
快5点钟，我又照例走出值班主控室，正往高压室走时，顺便扫了一眼大门外，老远看到有个影子在我们队铁框大门口晃，我一下愣住了，好像是个人，我感觉。那时院子照在大门口的探照灯正好坏了，所以我很难分辩清楚是什么，好在配气站值班室后窗透出的昏光让人隐隐约约能看到类人物在门口动，要是人的话，那一定是贼，我这么想，因为前一阵子我们队的院子里东西常被盗，今个丢几节管子，明个丢盘电缆的，光个食堂就被盗两次，一次丢了些碗和碟子，另一次是丢了一笼肉包子，可以想像贼已经到什么程度，胡偷，不过，队上职工都明白，贼原来是农民，为过年备年货呢。
为了保证国家财产不被盗窃，队上专门成立了安全小组，每晚上都有两个人在门岗值班，夜间还必须巡逻。说起来也可笑，贼要真的来偷东西，你再怎么防也白搭，有一次两个值班人都出去巡逻到后院，仅五分钟后回来，竟发现门岗里自己睡的两床被褥不见了……所以那阵子，队上的人恨透了贼，队上也下了决心，门岗也增派了人，探照灯全部恢复，目的只为防盗。自那以后，队上果然安稳了许多，队上的人也就松懈了，门岗巡逻的人也撤了，这不，探照灯坏了，也没人管了，今天我突然看到影子，所以一下想到了贼。
“不能声张，看清楚再说。”我边想边躲到阴暗的的墙边，躬着背、弯着腰的往前摸进。
“啪”的一声，我看见一个大物体从门外扔到了门里，我心里一紧，镇定了一下，又往前紧摸了几步，忽然我又看见三个大包类似的东西先后飞了进来。“糟糕，好像真是贼，那几样东西可能是他作案的‘家具’，我一个人肯定斗不过他，我得先回去，把同班的几个人叫醒一块想办法。”我胆怯的又开始往后倒退。
“咣啷、咣啷……”连着响了好几声，我看见一个影子在往大门上爬，像要翻过来，直晃的大门和锁子不停的碰撞。
“天哪，那一定是个贼！”门岗和配气站值班的人怎么没有反应！我该怎么办啊？我此时已停止了后撤，生怕贼发现我，要先置我于死地再作案。
伴随着最后一个“咣啷”声，我看到那个影子已从大门上跳到了门内，贼进来了！我双手在地上一阵乱摸，右手一下摸到一块砖，心里一下踏实了，但还是不敢后撤，望着门口嘀咕：“你敢过来，那就试一下！”我那时思想非常明确。
那影子并不急于躲藏，反而非常镇定，我看见他一直未动。好一阵子，影子好像在给身上穿什么，接着弯腰在拾什么，他起来时，两只手上都多了一些东西，“肯定是把扔进来的凶器提在了手里。”我想。可奇怪的是为什么一只手提的是像两个大锤，而另一只手提的像是个大芭扇。
影子突然往前走了，我心里紧张极了，下意识的捏了下砖头。当影子走在从配气站后窗透出的昏光的范围内时，我稍松了口气，“那人好像是老牛”我嘟嘟着，感觉那影子的样子挺熟。接着，影子并没有再朝我这走，而是向左一拐，往食堂方向走去。
“好像是老牛。”我此时看到了似一把大扫把的东西拖在影子身后。
“就是老牛！”我终于看清了老牛，因为他已走在了食堂探照灯的照射区内，完全让我看到他了，他穿着臃肿的棉衣，一手提着两个装垃圾的筐子，一手拖着长扫把，正往茶炉方向走去。
真是虚惊一场，我舒了长长一口气，狠狠的把砖头扔了出去，挺直了腰板。“该死的老牛，这么早就烧茶炉，把人还吓一跳”我咒着老牛回到了主控室，不过那次让我是真正了解到老牛的辛劳和敬业。
老牛，自打不再当地主少爷时起，也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农民，几十年的生活使他也养成了中国人特有的一种勤俭执家的优良传统。最见不得浪费，是每个农民的一种美德，然而我们这些石油工人有时反而不具备这最起码的美德，浪费，是这的一种普遍现象。每到一吃完饭，总有些职工会将饭菜倒在垃堆，那里总会让人看到农民的结晶在那里腐烂，而我们却没有任何感触，因为大家都认为现在不比我们父辈那一阵了，手中有的总是随意性。
这种浪费，让每天在队上既扫地又烧锅炉的老牛肯定感到过心疼，因为老牛仅在队上干活没几天，便在大家洗碗的附近放了两个空桶，很脏，但不烂，他对我们说：“把剩饭、剩菜都倒这可吧。”
每天老牛都把剩饭、剩菜收集两大桶，然后担走，不久，我便看到老牛的大儿子家扩建了猪圈，猪仔也增多了。当大家坐在一起谝这事时，都一致认可：“老牛，就是有经济头脑！”
五
工作的日子，过得真的很快，每天忙忙碌碌的上班，总是觉得充实，不知不觉又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了，此时的我，也已经在大班干检修工了，工作更是紧张，有时真让人累，但还好大家都是年青人，不怕！只为在一起过得开心。
这年夏天最令老牛开心的事，莫过于老牛盖新房了，告别那小板屋，在它的旁边盖了两间砖房，重新开张小卖部，增添了一种喜悦在老牛的脸上。
新小卖部是两间的砖房，面积大约有40几平方米，是原先小木屋的近十倍，进去之后是一种宽敞的感觉，人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但唯一有点与小木板屋相似——压抑，本来很高的砖房，屋内非封一个顶，虽说用一层装饰纸糊上，让人看到一个多彩的天花板，但顶压的很低，给人空间的感觉是“小”。老牛说：“这砖房是他设计的，真正是为他设计的。”我看了过后说：“太适合你了！”
盖这个砖房，是老牛的主意，他把这几年的积蓄全都投了进去，并没有花两个儿子的钱，只是让两个儿子来帮了帮忙，他说他不想麻烦两个儿子，自己有能耐。
房子是两间，但却有两个门，一个房间一个门，都朝路面，两间房之间有一个门相通。我们都有些不懂，老牛解释说：“饿（我）是个做小生意的，货又不多，没必要用两间，一间用来住人卖东西就够了，另一间我想把通门一锁租出去。”
“干啥？”我们齐声问。
“让人开饭馆。”老牛不紧不慢的说。
“真的？”
“是啊！都有人给我说好了。”老牛乐呵呵的说：“我看你们食堂的菜做的一满不好吃，我本来想开个饭馆，可又找不下厨子，还没那么多钱，所以就准备租了。”
“好点子！那我们可就是常客了。”
“唉，连老牛都看出来食堂的饭不行了，食堂真是……,我早就想自己开灶了,这下有饭馆了,那太好了!”一些人附和着。
“挤垮食堂！”
虽说是大家随意说的一句话，可没想到，这句话到后来还真的得到了应验。
老牛入住的新房，在两个儿子和乡亲们的帮忙下，确是有了很大变化。把木板房小卖部全移了过去，货架全换成了新做的，老牛的旧窑洞家的家当全搬了过来，老牛婆姨也搬上山来了。在卖货的那间房里，由货架隔成了两个空间，里间是一个大炕，还有一套锅灶，俩老伴就在里面过活。
在入住新房那天，老牛在门口放了两串鞭炮，图个吉祥、热闹，声音清脆而又欢快的传到了队上每个职工的耳朵里，大家都来到大门口看热闹。
“不许放炮！”突然的一声厉喝将鞭炮声都掩盖了过去，所有的人齐刷刷望去，一个瘦削身材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我们分明看到了透过横在狭脸上的眼镜后面圆睁的怒眼，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这双眼，在训斥人时一直这样，没错！他就是我们的周队长，无疑老牛的鞭炮都声惹怒了他。
“谁让你在大门口放鞭炮的？嗯？老牛！”周队长人还未到老牛跟前，就一把舌剑抵在了老牛的胸口，此时鞭炮已经放完，更显其声音的刺耳。老牛看着走到跟前的周队长，头低着支吾着：“搬新房子哩，放两串炮，喜庆。唔……就这。”
“那为什么不经我同意。知道吗？我们这是燃气发电站，看看大门口，一进大门那就是配气站，你在这放鞭炮，万一天然气泄漏引起爆炸，谁负这责任？这是重点防火单位，出了事，你是负不起责任的！你也在院子扫了半年多地了，连这种安全意识都没有吗？”
老牛躬着背，抬起了头，委屈的承认了自己的大意：“我真不知道。”
“好了，好了，现在该知道了吧，把其余鞭炮全收起来。”周队长语气缓和了下来。
“没了，就这两鞭。”这种回答显然令周队长不悦。
“那就把地上的火星都给我捡起来了！”说完周队长扭身走向了队上的大门口，突然他停了下来，对着站在老牛新房门口围观的职工大喝一声：“都回去上班！还看啥呢？”
这件事，虽说就这么过去了，老牛也没有失去什么，不过，还是为以后老牛租房开饭馆与队上产生矛盾埋下了隐患。
六
“老牛，你还真让开了个个饭馆。”
九月份我回了趟家，回来之后，发现老牛房子的另一间门上挂了个牌子“陇东面馆”，由于我们水电队家大多都在陇东，吃惯了那的口味，有时还特想，饭馆老板正是看中这一点，在我们队门口开了家面馆。面馆牌子上还挂了个灯泡，每到晚上照得面馆贼亮，听说如同它的生意，每天坐满了吃饭的人，虽说这里空间很小。这也难怪，队上食堂饭菜质量实在太差，有了个面馆，自然大家都挤着去吃，到底方便而且真正能解决吃好的问题。
正是因为这，第二天晚上快吃饭时，我来到了饭馆门口，正好看见老牛也在小卖部门口，顺便问着老牛。
“噢嘛，是啊，刚开张不长时间。”老牛说着退了一步把我让进了小卖部。
“那你收房租可又赚钱了吧，一月多少钱？噢，给我拿盒烟。”我坐在老牛给我拿出的凳子上时，隔着柜台指着烟说道。
“一月260元。”老牛取了盒烟给我说道：“你是不是最近回家去了？”
“噢，回去了一段时间。”
“我就说这久不见你呢。”
“这也才回来几天，这不，听说你隔壁开了个饭馆，就过来看看，哎，这哪的人？”
“西峰的，原先在采油公寓食堂干临时工，说那副区长是他亲戚，所以混事呢，听说这要租房，就过来开饭馆了。”
“手艺怎么样？”
“还可以，来吃饭的人挺多，生意满好。”老牛点着头说。
“哎哟！你回来了！”突然从我身后传来了朱鬼的声音，我转过身，只见朱鬼、黄刁站在小卖部门口，就对朱鬼说：“都回来几天了，你跑哪去了，这两天没见你。”
“天天在卡厅泡卡姐呢，你能见着个屁！”一旁的黄刁挤进小卖部说道。
“球！你这个逼尽脏我呢！”朱鬼朝黄刁推了一把后，对我说道：“哎，走喝酒走。”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你们喝着。”我推辞着。
“别！一块喝吧，在隔壁要几个菜，在这抱箱啤酒，大家一块喝。”黄刁站在柜台前劝着我。
“那好吧，哎，咋在这买酒，隔壁不行吗？”我有些奇怪的说。
“嗨，这就是老牛玩的花子了，是吧，老牛！”朱鬼乐呵呵的笑对着老牛，老牛低着头“嘿嘿”了两声。
我问朱鬼：“咋了嘛？”
朱鬼说：“老牛让别人开饭馆，有个条件：不能卖酒和饮料、烟，明摆着只能买他的，你说老牛贼头不贼。”
“原来是这，老牛可真会赚钱。抓住机会，死不放过。”我恍然大悟，真让我佩服的紧，老牛挠了挠头说：“看你们说的。”
“装什么装，每天晚上估计你都要躲在被窝里偷偷乐几次呢吧，是不是？”黄刁刚说完，我们都冲着老牛乐了，直笑的老牛低着头不好意思。
饭馆开张仅半个月，就立刻遇到了麻烦，因为自打开饭馆以来，队上的职工吃饭时都到饭馆吃，有的不得预定，全队职工除了上班的四、五个人外，全都跑饭馆来吃了，就连食堂的汪海也时不时窜出来吃碗炒面，又去上班，有的连早饭也不误，早早的来到饭馆要个肉夹馍，比起食堂拌苞菜真叫个香。这样以来，日子久了，食堂的饭菜是一盆一盆的往外倒，工作是越干越难干，当然每天所挣的钱也是越来越少，甚至亏本。
本来这是一个公平的市场竞争,谁做的饭菜好,谁就是赢家,不行的就得淘汰,可是在我们队上这企业里是不允许这样的,“我再不行，职工也得在食堂吃，不能让其他饭馆给抢了收入。”只要食堂的领导这么一想，那么当然要行动了，于是，不去反思自己的工作，反而说门口不应该开饭馆，直到找到了队长。
“周队长，你看咋办呢？这工作没法干！”被我们都称作抖三抖的老方，一进队长办公室，气呼呼的对周队长开了话。
说起老方，今年已四、五十岁了，可以这么说，干了一辈子的食堂工作，真正学会了精打细算，可就是老算计着工人，职工非常反感他，给他起了个抖三抖的外号，就是因为他每次给人打菜时，看上去用了吃奶的劲从菜盆里狠舀了一勺，可一提起来，拿着你的饭盆后，手就像触电式的不停颤抖，这时只见那满勺的菜只往下落，剩下半勺菜时，“咣”的一声，菜全扣在了你的饭盆里，把你气得心里直一个骂。有人曾仔细观察过，他只需抖三下就可将满勺的菜抖去一半，所以叫他抖三抖。
“怎么回事？”正在办公室的周队长那天正在与采油作业区的一副区长谈工作，老方的突然介入，让他很是吃惊，也很下不了台，，急忙起身把老方半推半就的到门外问：“出什么事了？”
“问问你们几个副队长就知道了。”老方摆起了架子。
“到底什么事？”周队长又问道。
“门口开了个饭馆，队上是不是同意了！允许了！”老方歪着个头，气吁吁的说。
“知道开了个饭馆，有什么事吗？”周队长还是摸不着头脑。
“那么队上是承认了。”老方话中有刺，要不是因为他是几十年老工人，后辈都尊敬他，依周队长的脾性早就躁了，所以什么事都顺了他，由着老方摆老资格。
“没有，没有，他开饭馆没给我打招呼，唉，到底什么事？”
“我就说嘛，我干了一辈子，从没见过公家的单位还向私人的饭馆方向拐呢。周队长，你说说看，自打门口开了饭馆，队上职工全都到那去吃了，食堂都没人去了，这样下去，食堂肯定会亏损得特别严重，没法干了！”
周队长听到这，脸上的肌肉终于检验了，说：“原来是这事，我下去好好查查。”
“不用查，你们队干部都带头去！，自己都不带好头，一开饭，几个副队长都在食堂门口一晃就走了。”
“还有这事！我要好好问问他们。”
“关键不在这，是这老牛让人开饭馆不说，还用咱们的电和水，用咱们的东西还赚公家的钱，让人听了都笑话。”
“真太不像话了，这饭馆不能再开了，便宜还都让他给占了。”周队长听到这时，终于把话听明白了，顺着老方的心骂了起来，以至于连办公室内的副区长也惊动的从沙发上坐起向外张望。
“公家的钱也不是这么赚的，白吃白用还想开饭馆，我看老牛也别想干了。这样吧，老方，你先回去，下来我不把饭馆的水电断了，还怪事出了！”
老方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乐的屁颠颠的走了。
“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你说！不想干就把东西一收拾走人！“第二天老牛刚跨进周队长的办公室还没站定时，就被周队长劈头一棒喝。
“哦，哦做甚了？”老牛显然不知道这下马威的缘由，委屈的说。而周队长认为老牛是在装糊涂，拍案而起，指着老牛：“水电厂的水和电是不是来得容易的很，自己用不说，还拉上一个人白用，你大方的很？你慷慨的很？你以为你是谁？”
老牛低着头，退缩到门口，似乎让他一下回想起自己年轻时挨斗的场景，几十年后的今天再来这一阵式，令他有些毛骨悚然。
“我问你，你租房子开饭馆是怎么回事？”
老牛低着头说：“饿（我）开小卖部要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就腾出来租人可了。正好采油区有人要开饭馆，就租了。”
“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
“哦想……哦想开饭馆和你们队上没关系，就没过来说。”老牛搓着手仍低着头回答着。
“什么没关系！”周队长义愤填膺的说：“他开饭馆，用我们的电，用我们的水，不都是你搞的！我们是照顾你，专门拉了趟线，给你照明，你可倒好，房租出去开饭馆，用我们的电白赚我们的钱，还真会想！还有你！白用我们的电、水不说，还租个房，大方的再让人家用上水、电，你还真以为是你家的，一个人赚双份钱，想得倒美！”
老牛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根本：“真对不起，周队长，是我错了。我回去就把他房子的线剪了。”
“你哄谁呢！老牛，现在我是很不相信你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把你的线给剪了。”周队长咄咄逼人：“我要彻底断了他的想法，我倒要看看他的饭馆能撑多久。”
此时的老牛在那木了，他真想不到他一直借水电队的光，拉的线照明的好事，瞬间就要没了，睁着两个不大的眼睛，说不出一句话。还好周队长及时缓和了一下气氛：“线虽然给你剪了，但你还可在这继续干你的活，扫地、烧茶炉，噢，对了，说到这水了，你回去告诉那开饭馆的，以后别想在我们队上提水，包括开水，这事我也会给我们门岗上交待，他就别想进这个队的大门，不过，你嘛，还可以用水。好了，你回去告诉那开饭馆的吧！”
“好！好！好……”清醒过来的老牛一个劲的边点头边连说个不停。
就在当天中午，饭馆停业了，没有电源是主要的，房子里一片黑不说，用来加速燃烧的鼓风机不能使了，直接影响了开灶，还有就是没有水了，真难想像，没有了水电的饭馆还能干什么。
但是，奇迹还是出现了，饭馆在停业了三天，我们又没吃上几顿好饭后的一天晚上，又重新开张了。点了几天蜡烛的老牛小卖部和饭馆重又灯火通明起来，而且门口又多加了一个灯泡。那天晚上，饭馆一直爆满，喝酒的刚走了一批又来了一帮，采油队的，当地偷油贼、过路司机，当然更少不了我们，好像大家闺秀憋了有三天的怨气、不满急需在今晚爆发一样，吃着、喝着、痛快着。
听到重又开张的消息，最惊讶的是周队长，是谁这么大胆，敢给老牛重新接线，把我队长的话当放屁，看来谁是不是不想在这个队上混了，我倒要好好查查看！嘿，老牛这家伙哪来这本事，能拉动我们队上的人。周队长想着，便有了种要训斥人的冲动，他立即叫来了线路班的工人：“是谁为老牛拉的线？”工人们互相皱着眉、歪着眼：“没有啊！”
“什么没有！那老牛的电还是自己发的。”周队长觉得工人们在撒谎。
“真的没有，那次剪断的线还在库房那撂着呢，没人接啊，不信一块过去看看！”线路班长口气很强硬，他不愿跟他干活的人受冤枉。
“那就过去看看。”周队长还是以他那从不太相信人的眼神看了看每个人后，踏出了大门。
事实的确如此，上次剪断的线还在那撂着，没有人接线，但事实是老牛的灯在亮着。
“这还怪了？走，牛老牛房子瞧瞧去。”周队长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不甘心，烦躁的对线路班的工人说。
“那好吧。”工人们有气无力的应和着。
终于查清了！顺差老牛的灯线，周队长终于找到了电源头，原来是从离我们队大门口不远的三口油井的控制电源表箱里引出来的线。也就是说，老牛没有用我们的电，用的是采油作业区的电，这下可不是周队长所能管的事了，他站着瞅了半天，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回了队上。
原来这个开开饭馆的，自从没了电后，就非常头痛，没有办法，找到了那当采油副区长的亲戚，亲戚一点头，就从三口油井那拉了趟低压线路过去，而且还允许去提看守油井工人的生活用水，问题很简单的解决了，照样不用花钱白用水和电，反正是采油队的，不用水电队的，我照样能活。
说来也是，虽说采油队用的我们的水和电，每月我们都要和他们结算，可不管怎么说，采油队再怎么用水、用电与我们无关，也管不着，人家区长爱把水、电白给人，大不了结算时改个小数字，花的是公家的钱，你水电队能怎么样？
什么也怎样不了，周队长知道拉线事情原委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任着人家开饭馆了。老牛也什么也没失去，照样扫地、烧茶炉、开小卖部。事情出奇的平静，就连起先叫唤最厉害的老方也也一声不吭了，反倒是开饭馆的人变得活络起来，常拿些东西在周队长办公室坐坐，后来，就见开饭馆的人常在队上提水了，就跟没事一样。这让大家看了之后，都觉得周队长似乎是在告诉老方：“你老方告状，我本来就是应付你，你也不想想你们做的什么菜，还怨别人生意好，大家都明白，就你还糊涂！
七
饭馆开了整整一年后，那老板就走了，都说是赚了好几万，又做大生意去了，临走时，给老牛留了一个大冰柜，贱价1400元，老牛像收宝一样放了半年，原准备自己开饭馆，但顾虑重重，只好放弃了，冰柜最后用来在夏天时放冰淇淋、饮料之类的冷饮食品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老牛得了肝癌，是慢性的，但，是晚期。老牛是不想治了，但做子女的不能不孝，要尽最大的努力，老牛的两个儿子坚持把老牛送到了延安人民医院，没过多久，就动了手术。
手术不能说是成功，老牛一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尤其是他的婆姨。在老牛做手术上延安的一个多月里一直看着小卖部，每当我们去买东西顺带问一下老牛的病时，他的婆姨就揉着眼哽咽的说不清话，我们一看，就知道这次老牛是真的不行了，急忙退出小卖部，免得老人家更更伤心。
的确，这次去延安，老牛的手术只能是暂时延缓了老牛的生命，并不能治本，两个儿子一看，就把老牛接了回来，住到老大家，按着医生的交待，每三天去回镇里的医院打回针，做一次检查。后来，当医生的老大觉得这样来回跑折腾老牛，就向镇医院申请，把一些仪器搬回家自己亲自照顾。
这次去做手术，唯一让老牛高兴的事就是终于走出了山沟，生平第一次来到了陕北的圣地——延安，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城市，听他的孙子说：“爷爷当时哭了。”
人老有三怕，怕死、怕没瞌睡、怕没钱。老牛也不例外，从动完手术后，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光景不长，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要两个儿子索债。早就听说为治老牛的病，已经花了近三万元，老牛这几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贴上都不够，可以说老牛白干了几年。老牛在头脑还清醒时，想到了自己开的店，最主要的是想到了那个记帐本，那里面有好些人挂的帐还都没付钱，急需钱的时候，他想到了讨债。
两个儿子收到了帐本后，开始了收帐，队上几乎每个人都被他俩问遍了，包括队干部，大家都急忙付上那早该付的钱。但没过几天，他俩又会上到队上，因为还有一些挂帐的人因为回家，钱并没收上，他俩就有三天两头来看看，可大多时候，还是两手空空。最后我们就对他俩说：“把挂帐的人名字告诉我们，他们一回来，我们就告诉他，让他把钱亲自送到你们那去，这么来回跑，你们也不闲烦，放心！钱一定还的，老牛本来就不容易。”
“阿胖，你咋球回事，挂老牛的帐，快给人还了。”
“小平，老牛儿子要钱呢，老牛病的不行了，正缺钱，你到牛老大家去一趟。”
“哎，你回来了，赶紧给老牛把挂帐的钱给还了，老牛催着呢。”
“你回来了，在老牛那挂帐没有，要有，快给老牛还了。”
每次见到从家回来的人，热心的人这么催促着。老牛，不管怎么说，在大家脑海里留下了一个好的印象。
最后一次见到老牛，我身上一阵的哆嗦，心口闷闷的，那还是陪黄刁到老牛老大家还钱去的一个晚上。
“你小子真行啊？还没给老牛还钱呢？”
“你这个逼，我真没法说了。”
那天刚吃完饭，我和检修班的张师傅在门口蹓达，正好碰是黄刁，问他干啥去，他说要给老牛还钱去，我们不由的教训他。黄刁则乐呵呵的说：“我也才想起来，今早上牛老二问我，我才想起来，我还以为我把挂的帐全都还了呢。”
“你现在到老牛那去吗？”我问。
“就是。”
“那咱们一块走，老牛动过手术后，再没见过人了，顺便看看。”张师傅说着走在了前面，我们三人便一同向山下走去。
刚进牛老大家院里，我们就见到了牛老二，我们说要看一下老牛，牛老二非常平静的把我们请进了屋里，说刚送走一批乡邻，老牛可能刚躺下。
“还睡着呢？那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张师傅说着退出屋去，接着说：“要不，我们下次来。”
“不用，不用。我父亲成天躲在床上，让睡也睡不着，这都几天了，又不太吃东西。”牛老二拦住我们，说着又冲着里屋喊道：“达（爸）！水电队的人看你来了。”
听到里屋一阵嘈杂声，牛老大迎了出来说：“你们来了，快进！”
“老牛，咋样了？”黄刁问道。
“哎，人瘦多了，不吃东西，光喝水。”牛老大低头唉声叹气的把我们让进里屋。
我们三人走进了里屋，只见里面坐了七、八个人，估计都是老牛家亲戚，来照看老牛的，老牛就躲在靠里屋门口的炕上，头朝着外，但似乎并没感觉到我们的到来。
“达，水电队的人看你来了。”牛老大坐在炕沿对着老牛的耳朵轻声说着。
老牛“嗯……”了一声，抬起了头，是要起来，牛老大赶忙扶住了他，老牛慢慢的立起了上身。
“啊！”我险些喊出了声，不过我的心是一下提到嗓子眼了，当老牛转过身，能看到老牛的面容时，确是把我吓了一跳，这是老牛吗？又小又干瘪的头，加上两个显得更大的招风耳，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就是我们门口的那个老牛，只有那一双忧愁的小眼让人有些眼熟，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老牛萎缩了。
看到老牛用以支撑上身的更显干瘦的右臂不停的抖动，牛老大劝老牛躺下，可老牛执意要面对着我们。我当时是给愣木了，只听着张师傅和黄刁也跟着劝着，而我却感觉沉重深深的压在胸口。
等我缓过气，急忙也和张师傅、黄刁一起向老牛说着安慰的话，此时的张师傅似乎也感觉到了空气的沉闷压抑，说：“好了，老牛，你好好看病，我们还有事，这就走了。”说着，我们三人都起了身，准备走出里屋，这时，我忽然看到了老牛那双焦急的双眼，直视着黄刁，且还放弃了身体的支撑，抬起右手向外屋指着，嘴不停的哆嗦，但却说不出一个字，我想那一个字应该是“钱”吧。
黄刁也看出来了，但并没及时给，而是来到外屋，才把钱交给了牛老大，并提高了嗓门：“不好意思，现在才给你们还钱，你们好好照顾老牛吧。”
我想这下老牛可以安息了吧。
老牛真是说走就走了,在我们看过老牛没三天他就病逝了。照当地的习俗，没有立即埋葬了老牛，而是先把老牛放入了棺材，然后牛老大在他家院里架了个大锅，烧滚水，请来村里的能人杀猪、宰羊。再在院角口支七、八个锅灶，由村里的婆姨帮着做肉、做菜，最后请上全村的人在牛老大家大吃大喝三天。在农村。红白喜事，一贯被看得非常重，牛老大之所以这样，是在向全村人表孝心，不想背个不孝的名声。牛老大还请了一个民间乐队，从第一天开始就吹吹打打在院子里，直到三天后，我们在队上的院里看到乐队的声音把老牛送到了山上入土后，一伙演奏的才卷足了钱，喝足酒，红着脸，挺着肚子放下吃饭的家当。
老牛的坟茔就安在我们宿舍楼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上，它与上山的一条公路的转弯处只隔一条沟，我看不出那里有什么特别，但据说风水先生判定这里风水极佳，还很方便，好像是说这里是人从人间走向天堂的一个颇好的转折点。
八
“这是谁的信？”
“队上没这个人吗？”
“信封皮咋写的，还是咱们这地址？”
“真怪了！”
老牛葬后的三十天，我们像以往一样在工闲时，都顺便在队上收发室转悠,看看来了什么新的报纸、杂志什么的，再无聊的翻翻信件，看看谁是爱交朋友的主。这天，大家忽然看到一封信，都不认识是谁，纳闷的说着，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信传来传去还是撂到桌上了。
“嘿！刚才牛老大的婆姨进来了，我估计这就是牛寨村的哪个人，咱们问问。”汪海叼着根烟瞅了眼信后，刚走出收发门口，又转了回来给大家提了个醒。
“那赶快叫过来，要是牛寨的话，顺便一给。”大家说着都涌出了收发室。
牛老大的婆姨，也就是老牛的大儿媳，是一个一看上去就就非常结实的女人，而且她也是一个非常勤快、能吃苦的一个女人。牛老大不在家时，我常看到她在田地里一个人干活。自老牛逝世后，把小卖部交给了牛老大，同时牛老大与我们队上也达成协议，继续在我们队上干老牛的活，可价钱一下降到了150元。但两口子还是愿意，为了不过劳累，两口子常换着来小卖部和到我们队上干活，但还是属牛老大婆姨来的最勤。
这天，她正来我们队上收拾垃圾，忽然听到我们一大帮人站在收发室门口叫她，她先是一愣，接着踏着大步过来了问：
“甚事？”
“噢，我们这来了封信，不是我们队上的，你看看，是不是你们村上的，还写的我们队上的地址。”汪海边把信给她边说道。
老牛是个识得字的人，所以家里女人也受其影响，也认得一二，牛老大婆姨就是进了老牛家之后，学了不少字，所以才敢接老牛的小卖部。
牛老大婆姨不好意思的说：“哎，我又不识几个字，你们还让我看哩。”但还是伸手接过了信。
“这是谁呀？”大家都问道。
牛老大婆姨脸一下阴了下来，我们吓了一跳，忙问：“咋回事？”只见牛老大婆姨表情严肃的说：“是饿（我）公公。”
“啊？”本来就围在一块的一帮人听了之后惊讶的围得更紧了，迫切地要重新看一下信的封皮，那上面写着：
牛 耀 桂 （收）
作于二000年九月杏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