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觉得回便回了,何故这般时辰还带玥儿过去?那丫头虽然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犯了错不好生在憩珠阁思过,此时搅扰作甚?一点也不省心,还是大侄女澕儿贴心些。于她而言,慕容家就自己的亲生儿子駋琦与妱澕懂事,像自己家养的,那玥儿与大侄子駋玮,就像是山里捡的,一天看不着,准得琢磨事儿。
大婢女蹲在夫人边上:“不是四小姐,是二小姐,安宁郡主。“
夫人下意识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不是玥儿?"夫人懵然重复,忽见侍女拼命摇头,"你说什么?,是……是澕儿归府了!?"话一出口,混沌的脑海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她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看着凊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悸的颤抖。
不待凊儿重复,那“郡主”二字已如惊雷在她心中轰响!
她一把掀开锦衾时带翻药盏也浑然不在乎,甚至顾不得仪容,抓过一件外褂胡乱披上的刹那,声音尖利而急切:“快,快带我去!”推着凊儿便往外疾走,玉抹额歪斜着挂到耳后,她浑似未觉,踉跄扑向偏房时绣鞋都跑掉了一只。
凊儿见夫人终于醒悟,亦是眼圈发红,哽咽道:“是,奴婢亲眼所见,确是郡主。”
"澕儿!"甫一冲至暖阁门外,便听见她带着哭腔的急唤,“老爷!澕儿呢?我的澕儿在哪儿?!”
未及进门先发悲鸣,慕容旭忙迎出,将她半扶半拥着带入室内,引至榻前低声安抚:“莫急,莫急,澕儿在此……”
话音未落,夫人猛地挣脱,扑到床边时鬓边金步摇撞在雕花栏上,目光已死死锁住榻上身影。
待看清妱澕粗布裹身、发髻散乱、满面尘灰的狼狈模样,夫人如遭重击,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踉跄扑至榻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妱澕滚烫的额头——那灼热如火,泪水瞬间决堤:“澕儿!我的儿啊!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一旁的凊儿在当啷一声往里瞧,惊得捂住嘴——那蜷在锦被中的身影面如金纸,粗布麻衣内血渍斑斑。
“我的澕儿,怎会如此?!”夫人心如刀绞,泪流不止,忽地转身揪住丈夫衣襟,猛地抬头看向他,“良人,可请了医官?”
慕容旭轻拍夫人后背,声音沉稳却难掩忧色:“夫人宽心,澕儿甫一归家,我已急遣亲卫持我名帖,去请尚药局值夜的张侍医了,片刻即至。”
夫人强抑悲痛,蓦地回头急令:“凊儿,速唤冰盏,着你二人即刻备好香汤,再唤几名稳妥婢子,要尽量悄无声息地为郡主净身更衣,动作务必轻柔!医官片刻便至,万不可耽搁诊治。”
凊儿原是郡主宅邸的三等婢子,妱澕失踪当日,贴身侍女并夫人遣去郡主府的一名女使皆不知所踪。现下慕容府主院亦因夫人乳母之女(二等女使)归家侍疾而人手短缺,后宅中只剩冰盏一个得力女使,故只有她一人为院子值夜。
冰盏跟随夫人许久,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些掌事和看人的能耐,她又常被夫人派遣去郡主府帮衬,日久见人心,郡主府人少,妱澕又不爱管事,久而久之容易有人懈怠,唯有凊儿一如既往的做好分内之事,就这点已然难得。如今因妱澕失踪,昨夜才被临时调来主院值守,当是历练,以后好回去郡主府帮衬,没想到一来就碰上大事情。
如今凊儿与冰盏等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时领命,转身疾步奔出。
夫人言罢跌坐榻边,将妱澕冰凉的指尖贴在自己脸上,克制哽咽道:"良人,你看她…她竟成这般… "
慕容旭见状,将屋中待命的侍从都遣散出去,唯余夫妇二人。
夫人再难抑制心中翻腾的恐惧与后怕,声音带着哭腔:“良人,澕儿她...无端遭此大难,两日…两日啊!归来竟是这般模样!”
夫人心乱如麻,在屋内焦灼地来回踱步,绣鞋碾过波斯地毯时发出细碎声响,说到痛处,竟握拳连连捶打心口,忽地顿住:“莫非……莫非真遭了那等不堪之事?!若果真如此,我将来有何颜面去见阿弟与弟妇啊!”
慕容旭上前轻按夫人肩头,沉声道:“夫人且稍安,急亦无益,澕儿既已平安归家,便是万幸。”
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夫人,她脚下一个踉跄,颓然跌坐在椅中,捂着脸哀泣道:“我……我方寸已乱,如何冷静得下来!” 酸枝木圈椅被撞得吱呀作响,她浑然未觉,只死死揪着袖口金线牡丹。
慕容旭见夫人颓然跌坐,又递过帕子拭泪,深知夫人忧心如焚,亦心疼侄女遭难,放缓了语气:“我岂有不忧心之理?然此时更需镇定,方能为澕儿谋得周全,侍医已在路上,待其诊视明白,再做计较。
夫人目光扫过榻上昏迷的侄女,依旧泪如雨下。
香汤滚水在铜盆里腾起白雾,是冰盏与其他婢子过来给妱澕简单清洗,并且换了身衣衫。
更漏滴至丑时初刻,檐角铜灯在夜风中明灭。
“到哪里去请的医官?怎地这般久还未到?莫不是被宵禁阻了路?”慕容夫人乔氏攥着锦被一角,焦灼地频频掠过紧闭的雕花门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慕容旭同样心急如焚,亦知路途非近,强自按捺着在屋内踱步,再听夫人龃龉,正欲再劝,忽闻门外传来凊儿跑似蹦跳着来传信:"郎主,夫人,侍医到了。"
话音刚落,便闻廊下传来一阵急促又踉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中老年男声的喘息与抱怨: “哎哟!慢些…慢些,后生郎,老夫这把老骨头…是瞧病,不是赶着投胎哪!”
话音未完,门被推开,一个提着药箱、气喘吁吁的鬓发斑白老医官被两个年轻小伙子搀着跨过门槛,看样子几乎是架了进来。其中一人是阍者,躬身守在门外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