妱澕浑身湿冷之气未散,两日颠沛、惊惧交加,粒米未进。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已有阵阵发黑迹象,全凭意志强撑。
大门豁然洞开。灯笼的光晕刺破黑暗,映出门内熟悉的身影。
不闪不避的妱澕,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嘴唇翕动,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伯爷。”随即,仿佛泪落入堤坝溃决,她踉跄着扑上前去,第二声呼唤已带上了浓重的哭腔与无尽的委屈,“伯爷!”
慕容将军在门开的刹那,因夜色与妱澕狼狈的装扮,确实未能立刻认出。但那声魂牵梦绕的呼唤,如同轰雷惊响在耳畔。第一声轻若游丝,慕容旭脚步猛顿,第二声带着哭腔,慕容旭瞳孔骤缩。
他未及开口,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玄色锦袍下肩胛骨簌簌颤动,一双铁钳般的手掌疾伸而出,稳稳托住了那摇摇欲坠、蹒跚扑向自己的侄女。巨大的惊喜与后怕瞬间攫住了金吾卫大将军,浑身剧震,声音都变了调:“澕儿?!我的儿!真的是你?!”
紧随其后的阍者目瞪口呆,骇得几乎瘫软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以往粉雕玉琢的安宁郡主,现今裹着粗布麻衣,发髻凌乱如雀巢,面上泪痕混着泥污。
他难以置信,方才门外那形容狼狈、声若游丝的粗布女子,竟真是府中那金枝玉叶、大家御封安宁的郡主?!那粉雕玉琢、娇怯不胜的小主子,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这哪里是往日那个执团扇轻笑自己家那位阿爷"阍者爹爹"的娇娇女?分明像是从泥淖里爬出来的孤魂!
妱澕强忍眩晕与哽咽,抓紧慕容旭的衣袖,声音虽弱却带着坚定的急迫:“伯爷,切莫声张,万不可让人知晓我已归来。”她喘息稍定,指向身后惶恐不安的猎户夫妇,“速备厚礼,重谢这两位恩。”随即,目光急切地投向板车上昏睡不醒的男子,“还有……快寻一位信得过、医术精湛的医官,车上那人……命悬一线!”
"记住切勿声张。"妱澕攥着伯父衣袖,眼中阵阵发黑前还喃喃,"要信得过的。"话音方落,她气力尽失,身子因昏厥一软便向下倒去。
幸而慕容旭眼疾手快,玄色锦袍下肌肉贲张如铁,即便单膝跪地,也要将侄女腰肢稳稳托住,免其头触硬地之厄。
慕容旭一把托住后,嘶声朝阍者低吼:"即刻封府,着人抬软轿来,再传我金吾卫令牌,罢了,不必抬软轿。"他忽然哽咽,将有些湿漉的小人儿裹进大氅,"吾儿受苦了……"
慕容旭身为金吾卫大将军,行事素来缜密,立时低喝下令:“除阍者及我亲卫外,余人不得靠近,更不得声张,违者不论功绩,军法处置。”言罢,便亲自将侄女负于肩头,大步流星直入主院暖阁,此处原先是他与夫人的旧居,本就空置,自夫人病后更无人问津,此刻倒成了最稳妥的藏匿之所。
恰在此时,府丞因心疼幼子夤夜值守,特拄着铜灯台匆匆赶来探看,不意撞见此景,大惊之下,忙上前搭手。待看清将军郎主怀中女子竟是妱澕郡主,更是骇然,灯台险些脱手,忍不住低声斥责儿子:“糊涂,竟连郡主都认不得了?!若郡主有失,你项上人头……”
阍者被父亲责骂两句,多少有些心虚,刚开口:“阿爷……”
府丞再望一眼板车上的人,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糊涂东西,这等重伤客怎么放在宵禁的大街上,还不去背负血人往客舍去。”
府丞年事已高,无力背负那重伤昏迷的男子,遂命阍者小心背起,指导他前往安置,又顺道匆匆转而对猎户夫妇压低嗓音:“请两位恩人去客舍暂歇,府上备上热汤饭食,好生款待,待郡……小姐安置妥当,再行厚谢!”
现下,慕容旭亲自背负妱澕已疾步至主院东暖阁。
暖阁外值夜的侍女凊儿正倚着廊柱打盹,被响动惊醒,借着灯笼光,乍见大将军夤夜背负一衣衫褴褛、昏迷不醒的女子入内,惊得魂飞天外!她素知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万不料竟有此等秘事?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垂首肃立。
正胡思乱想的她险些咬破舌尖,忽见将军掀帘而出,将一女子轻放于榻上,面上泪痕未干,不及喘匀气息,急令凊儿:"速去…请夫人即刻过来,就说…说小姐归府了。"
凊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榻上女子:“小姐?!”凊儿懵然重复,这两日府中都在传四小姐闭门思过,哪里又冒出个小姐?
她这才借着烛火,依稀辨出那苍白面容,心中疑窦顿消,转为巨大的惊喜与后怕,“是……是郡主,二小姐郡主,奴婢这就去。”凊儿声音发颤,转身便朝主屋飞奔,步履急促如风,差点撞翻案桌边上矮凳。
她奔至主屋时,值夜的大婢女闻声已披衣起身。
凊儿气息未定,附耳急道:“快禀夫人,小姐……郡主回来了,就在东暖阁。”
大婢女亦是大惊,不及细问,忙转身轻叩内室门扉:“夫人?夫人可醒着?”
门内立时珠帘已哗啦作响,慕容夫人带着浓重鼻音、显然未眠的回应穿透门扉。
夫人斜倚锦衾,额上束着一条温润玉抹额,试图缓解数日不眠的头痛,此时因翻来覆去的姿势导致额间玉抹额微斜,本来正被头痛折磨得昏沉欲睡,初忽闻是凊儿的叩门声,便闭目蹙眉。
现下又听到自己的大婢女轻唤,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与不耐:“嗯?夤夜唤我何事?方才似有喧哗,可是郎主回房了?”
大婢女带着喜悦低语:“夫人,夤夜惊扰实乃万不得已,郎主的确回来了,还带了小姐到东暖阁。”
夫人眉头紧锁,浓重倦意裹着烛火摇曳,更添烦躁:“郎主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