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鎏金的门匾高悬,猎户夫妇借着月光看清匾额,上书几个遒劲大字——将军府,顿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金……金吾卫大将军府?!”听闻这几个字乃御笔所题。
猎户仰头望着门钉间凝结的夜露,喉结滚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真是金吾卫大将军的宅邸?”
妇人一边捂住嘴,一边死死攥住丈夫手臂,指甲几乎嵌入麻衣,眼中满是骇然:"要死…要死…"他们万没想到,这姑娘竟与执掌军卫、权柄赫赫的大将军有旧!
紧闭的朱漆大门足有三丈高,门钉九行九列泛着铜锈青光,兽首衔环作睚眦怒目状,同样在月光下闪烁冷光,门前两尊石狮威严肃穆。
妱澕无暇解释,将妇人赠与遮掩的麻布裙摆又掖紧三分,快步上前叩门,笃笃笃…笃笃…笃!
片刻,门内传来门栓滑动声。沉重的“咔哒”一响,朱漆大门仅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睡眼惺忪的阍者探出半个身子,阍者揉着眼嘟囔,嗓音带着浓重的困意与警惕:“何人夤夜叩门?可是持了府中牙牌?”
阍者眯起惺忪睡眼,借着门缝微光打量——眼前来人是个女子,发髻微松却不散乱,身上一件洗得发白、难辨本色的粗布裙,裙裾短了一截,露出素绢中衣和沾着泥污的鞋履,多少显得些许狼狈。
他眉头一皱,睡意去了两分,疑窦顿生:“深更半夜,妇人何故叩我慕容府门?可知此处乃将军家的宅邸?莫不是寻错了地方?速速离去,莫要聒噪!”挥手便要关门。
妱澕急忙拦下:“等等!”
"夜叩朱门,当知刀剑无情。"阍者压低嗓音,目光扫过妱澕身后形迹可疑的猎户,"若要喧哗,某这把骨头拼着血溅五步,也要让尔等见不到明日朝霞。"
“夜深叨扰,万望海涵。”妱澕压低声音,刻意顿了顿,接着语速也在加快,“有人托付紧要之物,需面呈慕容大将军,事关贵府千金行踪,旦夕祸福,系于此物能否及时送达,若因小可阻拦而误了时辰,恐在场诸位皆难逃干系,将军若愿拨冗一见,心忧之事,或可因此得解,烦请速速通传!”
阍者听罢,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跳,握着门闩的手沁出冷汗。“紧要之物”、“贵府千金行踪”、“旦夕祸福”、“难逃干系”、“将军心忧之事”——这些词句如冰锥般刺入他混沌的脑海。府中郡主失踪、阖府愁云惨雾、夫人病倒的情形,他岂能不知?眼前女子言语间透着蹊跷与不容分说的威胁。
他眼风飞快扫过门外板车上模糊的人影和猎户夫妇,心中飞速盘算:若真是线索,自己拦下便是罪过;若是歹人,府中甲士如云……罢了,宁信其有!
他强压下惊疑,沉声道:“尔等在此候着,不得喧哗!待我通禀一声,若敢妄动,休怪府中刀剑无情!”说罢,警惕地扫视门外一眼,迅速将门合拢,插上门栓,脚步声匆匆远去。
阍者实在不敢怠慢,急步穿行于沉寂的回廊。瞥见远处一巡夜老仆提灯而来,方知主人并未宿于主院,巡夜老仆还特意提醒他,行路警醒些,不要闹出声响,以免惊扰将军。
阍者应声,兀自转过九曲回廊。
待阍者寻至书房所在院落,忽闻书房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惊得灯笼差点熄灭,只见廊下亲卫肃立,气氛凝重。他向值守的婢女低声说明来意,得了允准,方敢小心翼翼行至书房门外,见门前果然无人敢近,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叩响了门扉。
“郎主?阍者求见。”阍者屏息轻唤,内里寂然无声片刻,连唤两声,阍者硬着头皮推开门。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慕容将军独自枯坐案前。灯影在他深陷的眼窝与刀刻般的皱纹间跳动,数日不眠不休的煎熬,令他原本威严的面容染上浓重的灰败与憔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案上摊着的地图与文书纹丝未动,显然主人已神思不属多时。
阍者片刻,方低声唤道:"郎主……"
"滚!"慕容将军如大梦初醒般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双眼陡然射出凌厉寒光,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之怒在沉寂的屋内炸响,“混账东西!本将严令无召不得近前,尔是聋了还是活腻了?!这慕容府、这金吾卫,何时轮到你一个门奴擅作主张?!”
慕容旭猛然拍案,震得案上烛台哐当作响,火苗窜起三寸高。
阍者几乎魂飞魄散,扑通伏地,额头磕得青石砖砰砰作响:"郎主息怒!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望郎主恕罪!"
慕容将军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声音从齿缝里挤出:“说!何事夤夜来扰?可是夫人…旧疾复发…又晕厥过去了?”不等回答,又焦躁挥手,“速去,不拘请哪位太医,立刻请来,不,干脆请一位常住府中!直到……直到寻回小姐!”
阍者被吓的说话结结巴巴:“小人…小人正是为小姐之事,门外有客,言称...言称知小姐下落。”
慕容旭如遭电击,猛地站起,上前一把揪住阍者衣领,嘶吼如雷:"谁?谁知晓行踪?"
阍者被勒得面色发紫:“是……是位小娘子。”
阍者话未说完,慕容将军眼中精光爆射,哪还有半分疲态?他一把推开跪地的阍者,身形如疾风般掠出书房,直扑前院大门,只丢下一句喝令:“跟上!”
"咣当"一声,门闩横飞。慕容旭披头散发冲出来,玄色锦袍沾着茶渍,眼窝深陷如骷髅,仍自带着金吾卫大将军的凌厉气场。
到了大门,阍者指向廊下妱澕。
慕容旭甩开他,三步并作两步逼至妱澕面前,枯瘦手指几乎戳进她眼眶:"你若敢诓骗本将……"
彼时门外,夜风扑进廊下,妱澕正倚着将军府门前冰冷的朱漆石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