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目光像两把锥子,试图钻进我的脑子里,把我藏起来的秘密挖出来。
李婉则是一脸担忧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以为我的失态是她造成的。
“真的!只是太累了。”我重复了一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低下头,避开他们的视线,假装整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角。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的指尖有些冰凉,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
脑海里,那幅血腥的车祸画面和李婉此刻活生生的样子,两个影像在疯狂地交叠撕扯,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成碎片。
南良沉默了,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久到客厅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沙发,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追问。
我不知道他是信了我的鬼话,还是因为太过虚弱,懒得再跟我计较。
又或者,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却选择不去触碰那个可能让所有人都崩溃的真相。
李婉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圆场:“是啊是啊!两位大师忙了一整夜,肯定累坏了。”
“你们先休息,我去给你们买早饭,想吃什么?”
她努力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那份小心翼翼的善意,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不用了。”我哑着嗓子拒绝了,“我们该走了。”
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每多看李婉一眼,我内心的负罪感就加重一分。
她脸上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句感谢,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我的懦弱和欺骗。
“啊?!这么快就走?”李婉有些意外。
“事情解决了,留在这儿干嘛?等吃午饭啊?”南良有气无力地开了口,总算替我解了围。
他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迟缓得像个八十岁的老头。
“钱,转到这小子卡上,我们两清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全程不敢再看李婉一眼。
走到门口换鞋时,李婉追了上来,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有些局促地说:“大师,我已经把钱转过去了,您看……够不够?不够我再……”
“够了。”我打断她,声音生硬。
我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她那双充满感激的眼睛。
就在我拉开门的瞬间,李婉又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一句:“祁大师,南大师,你们……以后一定要多保重。”
“做你们这行,太辛苦,也太危险了。”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
我死死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我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楼道。
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我的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是冰的。
从李婉家出来,一路无话。
南良走在前面,步履有些踉跄,他那高大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格外萧索。
我跟在后面,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往常,南良总会抓住一切机会损我几句,或者抱怨这次的买卖是赚是亏。
但今天,他异常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我难受。
回到我们那个破旧的出租屋,天已经大亮。
南良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连外套都懒得脱,直接拉过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几秒钟后,就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他真的到极限了。
屋子里恢复了死寂,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墙角的蜘蛛网,桌上吃剩的泡面桶,一切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样。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缓缓抬起我的左手,那块出现在掌心的,类似尸斑的暗色印记,此刻正静静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我死死地盯着它,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烧穿。
它……扩大了!
如果说之前它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模糊暗影,那么现在,它已经扩散到了硬币大小,颜色也变得更深,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它不再是一个“污点”,它更像是一块正在我血肉里生根发芽的,恶毒的诅咒。
我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把手放在冰冷的水流下,用肥皂一遍又一遍地疯狂搓洗着那块印记。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皮肤被搓得通红,甚至有些破皮,火辣辣地疼。
但那块印记,依旧在那里。
它嘲笑着我的徒劳,顽固地附着在我的掌心,仿佛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水流声哗哗作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苍白憔悴,写满了惊惶和迷茫的脸。
十六岁那场怪病之后,我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足够多的诡异和绝望。
我度化过亡魂,见证过悲欢,我以为我的心已经磨砺得足够坚韧。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所谓的坚韧,在真正的命运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赎梦者!赎梦者!多么讽刺的名字。
我连一个人的梦都无法真正救赎,我只是一个卑劣的旁观者,一个提前拿到死亡通知单的信使。
我的父母用他们无私的爱,让我对这个世界始终抱有最后一丝温暖的渴望。
时念的意外,让我背负了沉重的负罪感,驱使着我去帮助那些被噩梦困扰的人,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救赎之道。
可现在,我看到了什么?
我用这被诅咒的能力,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短暂的喘息之后,即将迎来更惨烈的结局。
而我,却只能选择沉默,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我吞噬。
这个秘密太沉重了,我无法对任何人说。
告诉李婉,是残忍;告诉南良,是无能;
我只能一个人扛着它,眼睁睁地看着倒计时一天天走向终点。
这种知情者的煎熬,比面对任何凶神恶煞的鬼魂都要痛苦百倍。
我关掉水龙头,水声停止,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身体慢慢滑落,最终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卫生间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我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好冷。
掌心的那块尸斑,仿佛有生命一般,正一跳一跳地,散发着属于死亡的,冰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