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木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副座上的林春春依然平静地熟睡着，衣服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张木伸手摸了一下裤子。
“艹”！
他轻轻打开车门，又轻轻打开后备箱，再轻轻打开行李箱，取出一条裤子。就像是一个小偷，急急忙忙溜进了网吧。
等他换完裤子轻轻钻回车里时，却发现林春春这下真的醒了。
“你去后备箱拿什么？”
“啊，那个，刚刚起夜摔了一下，裤子脏了，我换了一条。”
林春春没有再问，转个身，接着又睡了。张木心里暗暗叫苦：又撒了一个谎！
学校的大喇叭传来了“运动员进行曲”，当初那噩梦般的音乐再一次把两人唤醒。两人跑到网吧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一起去找个地方吃早餐。张木惊喜的发现，当初学校门口那家大骨浓汤的米粉店居然还在经营着，那时候，为了早餐吃一碗他家的粉，大家排了老长的队。
吃完早餐，学生们也下早自习了，陆陆续续朝着这家米粉店冲来，林春春问：“你班主任叫什么名字啊？”
张木有些奇怪：“谢感悟，你想干嘛？”
林春春伸手抓住一个刚跑过来的学生问道：“你们谢感悟老师在哪？”
那学生怕耽误了排队吃早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他不是我老师，他是221班的老师，他在学校里。”
林春春松开了学生，起身一把拉住张木：“知道该干什么吧！”
张木就像当初被老师从网吧抓出来一样，被抓着往学校走去，到了校门口被门卫拦了下了。
门卫大爷眼神犀利，问：“你们是谁，外人不得出入校园！”
张木两手一摊：“你看，人家封闭式管理，我们要守规矩。”
林春春说：“他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回来看望老师。”
门卫摆摆手说：“不行，除非你老师来电话，要不然我不可能让你们进去。”
林春春说：“可是我们没有老师的电话了。”
门卫说：“那你们就在门口等，他总要出来的。”
张木趁机说：“那也不一定会出来，学校里有食堂有宿舍，老师可能几天都不会出来。”
林春春眉头一皱，笑嘻嘻道：“大哥，要不你帮忙联系一下，就说我们想回来捐款的，报答母校的栽培。”
张木瞪大了眼睛盯着林春春，林春春却丝毫不理会他的震惊。保安一听捐款，还真立刻帮忙联系了谢老师。
明明才过去了十几年，可眼前的班主任好像老了二十几岁，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像张木这样的问题学生在消耗着老师的精力，那一头的银发就是他燃烧后的勋章。
班主任端详了张木一会，疑惑的表情始终没有舒展的趋势。张木轻声提醒：“老师，我是10届的，那会我们跳楼去上通宵，阿敏摔断了手，当初是您保下了我们，不然我们都辍学了。”
“哦...想起来了，都长这么大了，现在有出息了，回来给母校捐款啦！”
看着班主任笑得那么开心，张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个三无人员，被林春春搞得跟成功人士衣锦还乡似的。
“对了，你要捐多少？”
面对老师的提问张木涨红了脸，这可比当年课堂上所有的问题都更让他难堪，他瞪了林春春一眼，轻声说道：“老师，我其实混得很不好，这次捐款，也就是尽一点心意，我只能捐两万。”
张木说完，林春春感到也很惊讶。
班主任疑惑道：“既然不宽裕，为什么还要来捐钱呢？”
张木总不能说这是林春春害得他骑虎难下吧，只好说：“我那时候不懂事，害您为我操了很多心，最后也不成器，辜负了您的厚望，今天我来主要是想给您道歉的！”
班主任看出了他的窘境，笑呵呵道：“如果是想为学校尽一点心意，不一定要捐款啊，要不你给你的学弟学妹们打打气吧，他们很多人跟你们当年一样，我真是操碎了心也没办法把他们从网吧里彻底拉回教室。”
张木有些迟疑，回学校演讲那是功成名就的人享有的殊荣，可他作为一个反面教材站上去，还是蛮丢脸的。
林春春一眼便看透了他的难堪，鼓励道：“如果你能影响到一些人，那不就是度人向上吗，这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积德行善吗！”
跟着班主任的脚步，张木又走进了那熟悉的教室，这里曾经是他人生最重要的练兵场，可惜曾经那个不懂事的自己，没能打好人生最重要的一战。
班主任站在门口，对大家说：“这一位是你们的学长，当年上网小队队长，我这一头白发也少不了他的份，今天请他来跟大家聊聊天，希望学长能教给你们一些我教不了你们的东西。”
班主任带头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让张木的更加的发虚。他站到讲台上，看着最后面那两排嬉皮笑脸的同学，就像看到了当年那玩世不恭的自己。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林春春，却见林春春举着拳头朝他微笑打气，心中那股对林春春的怨气也被她那甜美的笑容给化开了。
“大家好，我叫张木，谢老师10届的问题学生。”张木略带幽默的开场惹得下面哄堂大笑。
“我那会刚开始坐在最后一排，因为最后一排方便睡觉，毕竟晚上我要翻墙出去上网，所以白天我要补觉。”
“你玩什么游戏啊？”下面的学弟有人发问。
“很多啊，传奇、冒险岛、泡泡堂、剑侠情缘......”
学弟们在下面互相询问着有谁玩过这些游戏。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游戏，但有一个游戏，是我们需要共同去亲身体验的，那就是工作！我们那时候，经济一片大好，很多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都可以创业做大老板，我们对自己的未来非常自信，觉得我们只要努力，肯定都能发达。可是，当我们毕业后，这个世界已经悄然改变，随随便便做点小生意都能赚到钱的时代已经不在了，我拿着我的专科毕业证去人才市场，他们甚至要我买门票，因为本科才免票。你们这些人能考上大学的一半都不会有，能上一本的更不会超过一成，您们可以下个招聘APP看看现在企业的用人要求，大专以下，要不做苦力，要不做销售，没有好的文凭，就没有好的选择。”
“做销售不好吗，那些大老板都是做销售起家的啊！”声音是从最后面一排传来，当年最后面一排的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销售我做过，每天打至少100个电话，顶着40几度的高温去拜访客户，到了客户门口还要把汗水擦干净，不能让客户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我很努力，我做过销冠的，但是别人也很努力，他们不会允许我一直做销冠的。在我们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又聪明又努力的人。我高中几乎没听课的，但是我高考成绩却是全班前二十名，我够聪明吗？我下班后把自己关在家里自考本科，自学编程，好不容易成功转行到所谓最热门的IT行业，我够努力吗？如果当时我努力读书，考取一个好的大学，我就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找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即便不能发财，工资也够用，不用天天加班，可以陪在父母妻儿身旁。可是我没有，我后来天天加班，我甚至都不想跟人聊天，你们知道，你一个月拿八千块钱，上朝九晚五的班和一个月拿八千块钱，上996的班，那不是同样的人生，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用三年的时间在教室里卷死我的同学，也不愿意余生去跟我的同事内耗。”
“切，你说的这么夸张，好像你要累死了一样！”又是后排传来不服的声音。
张木冷笑一声，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A4纸，当他把纸张展开，前排的同学都发出了惊呼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