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朝霞初现,少宸起身推开门,感受着晨风的清新,他深深吸上口气,平复心中的波澜。
看着那诡异的镜面,眼下的想法就是:既然暂时破解不了这面铜镜的奥秘,师父曾经提醒过,连李封江都不能相信,我也没其他朋友,只有去寻求风家兄妹帮忙了,风凌寒也仅仅二十出头,却透露出不符他年龄的沉稳和果敢,除邪的手段更是在自己之上,还有那风凌霜,虽是一名女子,却也显得细心和干练。
想到此,少宸还记得那日在大明城分别时,风凌霜回头冲自己做鬼脸的模样,不禁笑了一声,自从师父失踪后,这是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也让自己沉重的心情和迷茫暂时间随风驱散。
“过几日,我就动身去云溪岛上找他们。”少宸自语道,随后感觉心情也舒畅许多,在县城中闲逛起来,他踢着路边圆石子,连早起卖豆腐脑的吆喝都觉得比往日清亮几分。
同村木匠刘松正在自己院落中忙活着,刨花和细碎的木屑铺满他脚边,他手中的刻刀在最后一块寸许长的木料上小心游走,木料渐渐显现出他妻子的轮廓,最熟悉不过的脸庞,脑后挽着家常发髻,甚至连身上那件棉布裙的细小皱褶,都在他布满老茧的指下一点点浮现出来。
刻刀最后停留在脖颈后方,一个极其细微的转折处,刘松呼吸下意识的屏住,刀尖悬停,全身力气都凝聚在指尖,眼睛一眨不眨,刀尖轻轻压下去,力道,角度,分毫不差,他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木料边缘,随着刀尖落下,他忽然屏住呼吸,怕这一刀重了,当刀尖划过,木料表面留下一道平滑到几乎看不见的细痕,他才轻轻吹去附着的木尘,再将刻好的人偶放在掌心端详,只见眉眼温顺,嘴角仿佛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活脱脱就是妻子刘氏的模样。
忙完这些后,刘松长长吁出一口气,挺了挺略微酸痛的腰背,这才小心的将这新完成的妻子人偶,安置在一座微缩宅院堂屋的门槛内侧。
这个微缩宅院是刘松耗时一个多月的心血,其中的一梁一柱,一窗一棂,连同小小的院墙和柴垛,都与他眼下身处的真实院落别无二致,院中另立着两个早已完工的小木偶,一个是依照他自己模样雕刻的,穿着衣褂,挽着袖子,另一个则按照儿子小满的样子,虎头虎脑,头顶还翘着一撮不听话的头发。
如今,随着妻子人偶的归位,这微缩的一家三口,终于在他亲手搭建的屋檐下团圆了。
“刘大哥,一大早就在这忙活啦!”
刘松抬眼看去:“这不是少宸大兄弟嘛,我正给儿子做个木偶玩具呢。”说完,将手中的木质宅院放在桌上,招呼少宸,“进来坐,喝壶茶!”
少宸走进院中,看着刘松做好的微缩木质宅院,再看向那三个人偶,不禁夸赞道:“我说刘大哥,你这手艺可以啊,真乃巧夺天工。”
“老弟莫要取笑我啦,我也就是随便做个哄孩子开心嘛。”刘松擦下手,倒上一杯茶递给少宸。
接过茶,少宸和刘松闲聊起来...
“你最近在忙啥?自从你上次回来后,可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还有你之前家家户户问我们可曾看见过赵师傅,究竟咋回事啊?”
少宸自知不能明说这些,便随便搪塞几句,带过这个话题。
刘松也明白他们师徒二人不一般,也没再多问,便和少宸扯些别的事...
“爹!”伴随一声稚嫩的声音,一名年约六岁的男童从屋中跑出来,正是刘松儿子小满,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打了个哈欠,当他看见那个木质宅院时,眼神一下明亮,“做好了?全都做好了吗?”他扑到桌旁,踮着脚尖,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探进去,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微缩的院墙。
刘松脸上漾开笑容,抚摸着小满的脑袋:“还不喊人吗?”
“少宸叔叔好!”小满向少宸打着招呼。
少宸轻轻捏了捏小满的脸蛋:“个子又长高了,好好看看你爹做的这个木头宅院,多漂亮啊!”
刘松将小满抱到一张高凳上让他站好:“喏,看仔细些,这就是咱们的家,这是爹,这是娘。”他的手依次点过那三个微小的人偶,“这个最神气的,可不就是你了嘛!”
小满咯咯笑出声,伸出小指头,轻轻碰了碰那个代表自己的小木人,又飞快缩回手,像是怕碰坏,他的目光在三个小人之间来回巡视,最后定格在棉布裙的小人身上,又伸出小小的食指,试探着戳了戳人偶的后背,又顺着向上,指尖划过人偶挽起的发髻,最后停留在脖颈后面。
“我认得这是娘。”小满抬头,带着孩童特有的,对细节的执拗,“娘的脖颈后面,摸起来怎么有一点点鼓鼓的呢?”
刘松揉着小满的脑袋:“傻小子,木头刻的,哪能跟真人皮肉一样?这是刀痕,用木头块拼起来的地方。”说完,他也凑近仔细的看了看,那处确实有一道非常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拼接缝隙,是自己下刀时木料纹理自然形成的微小凸起,那个痕迹,他做了半辈子木工,这种细节太普通了。
“行了,就是块木头,结实着呢。”刘松拍拍小满的屁股,“去,自己抱到屋里边摆着玩,小心点,可别摔了。”
小满欢呼一声,伸出双手,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将微缩家园的木托底座端起来,他走得极慢,一步一步挪向屋内,阳光映射在那座微缩宅院上,光影跳动,那三个小小的人影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如同有了短暂的生命。
看着小满消失在里屋后,刘松转过身又为少宸换杯茶。
妻子刘氏在灶房忙活一阵后,手中还拿着沾着水珠的菜叶走出来:“少宸来啦!”
少宸向刘氏打着招呼:“大嫂忙着呢!”
“不忙,不忙,你大哥今日没活,你们多聊聊。”刘氏说完,又指向屋内,“小满抱进去了,看给他高兴的。”
“嗯。”刘松应了一声,继续和少宸闲聊起来...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少宸起身告别。
刘松弯腰将一大捧刨花拢进簸箕,就在他直起腰的瞬间,酸痛感窜上脊椎,扫帚柄磕在桌边,发出一声闷响。
“咋地了?”刘氏听见动响后,探出头来问着。
“没什么,可能最近做活太多吧,有些腰酸背痛的。”刘松皱着眉,目光下意识投向里屋那扇虚掩的房门,屋内很安静,只隐约传来小满摆弄木头的轻微磕碰声,他摇摇头,“我去歇息一阵,过几日又有活了。”
“行,你歇着吧,饭做好了,再喊你。”刘氏也没在意,接着去忙活了...
一日间很快过去,转眼夕阳西下,天色黯淡,县城中陷入一片安宁,当夜色彻底来临,秋风在屋脊和枯叶间穿梭,发出呜呜的低咽。
小满睡得很沉,白日里抱着微缩宅院时的雀跃劲儿早散了,只余下均匀绵长的呼吸,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方托着微缩宅院的木底座,就静置在一旁木桌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出一片朦胧的青白,恰好笼罩着那座小小的宅院,屋内的黑暗像化不开的墨,这片月光却像块浸了水的纱,形成奇异的对比,那微缩的房屋、院落,还有院里三个模糊的人影,在这微弱的光线下,竟都显出一种异样的清晰。
不知何时,小满在睡梦中不安的蠕动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像要抓住什么,眼皮下的眼珠开始快速左右转动,像被什么东西追着跑,梦境悄无声息攫住了他...
梦里也是一片清冷的月光,只是比现实中亮得多,一道黑色身影闪过,瞬间就没了踪迹,他看到那三个小小的木头人,正僵硬地站立在院中,他们一动不动,月光在他们身上勾勒出硬邦邦的轮廓。
忽然,毫无征兆的,母亲人偶的头颅猛然向一侧歪去,幅度大得几乎要折断脖颈,动作快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响,在死寂的梦里炸开,清晰得能听见木纤维断裂的细碎声响。
小满在梦中惊恐的睁大眼睛,眼眶都要裂开,那是在灶房的位置,他看到母亲人偶的木头脑袋,从脖颈处彻底断裂开来,骨碌碌滚落在地,在地上磕出细碎的声响,最后停在他脚边,那失去头颅的细小身躯,依然直挺挺站立在原地,断裂的木头茬口像被啃过的朽木茬,白茬上还沾着细碎的木屑,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滚落的头颅正好停在了梦中小满的脚边,人偶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刻痕笑容,竟凝固成一个诡异的角度,空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向上,盯着他。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家里的寂静,小满像被无形的力量从床上弹坐起来,背脊撞在床头的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浑身剧烈的颤抖,牙齿都在打颤,额头、脖颈上全是豆大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衣襟上,他大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小满!小满!怎么回事?”一旁的刘氏先被惊醒。
刘松也在这动静中醒来,坐起身,急忙去点油灯,手抖着擦了好几下,火星溅在手背上,才终于点燃,昏黄的灯光一下子漫开,照亮小满惨白如纸的小脸,脸上还挂着泪珠和鼻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刘氏一把将小满那颤抖的小身体搂进怀里,胳膊像铁箍一样圈住他,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背,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打了个颤,她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混着哭腔:“别怕,别怕,娘在这呢!娘在这呢!还有你爹也在,不要怕,没事的...”
刘松也在一旁安慰着:“小满不哭,爹和娘都在呢,乖,不要害怕!”说完还不停抚摸小满那满是汗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