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蛋粉的热气裹挟着霸道的酸辣鲜香,直冲面门。碗里,乳白浓稠的鱼汤翻腾着细小的油花,细碎的深褐色酸笋末(不是南雄那种粗犷的块状,而是切得极细的丝末)和雪白弹牙的鱼蛋沉浮其中,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那股气息,是酸笋发酵后特有的浓烈“野性”被鱼汤的醇厚鲜甜驯化后的产物,酸得尖锐,辣得直接,鲜得霸道,带着滚烫的温度,不容分说地塞满了鼻腔。
胃里那份来自白灼沙虫的清爽暖意,在这熟悉又陌生的酸辣气息猛烈冲击下,瞬间被点燃!一股灼热的洪流从胃底直冲而上,额角和鼻尖立刻渗出细密的汗珠。口腔里残留的沙虫鲜甜如同薄冰,在这滚烫的酸辣洪流面前顷刻消融殆尽。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扁平的米粉,吹了吹气。
米粉入口,滚烫!紧接着,那浓缩了鱼骨精华的浓汤裹挟着酸笋末的浓烈酸腐和深褐色酱汁的咸辣,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酸!是发酵笋丝特有的、带着穿透力的酸,直冲脑门,激得唾液疯狂分泌。辣!是酱汁里辣椒籽带来的、带着颗粒感的灼烧,迅速点燃舌尖和喉咙。鲜!是鱼汤长时间熬煮出的、醇厚扎实的底味,托住了这暴烈的酸辣,让它不至于失控。酸笋末细碎,提供了独特的咀嚼感和更易渗透的酸味因子。鱼蛋雪白弹牙,咬下去是紧实的鱼肉纤维感和满口的鲜甜,在酸辣的洪流中如同坚实的岛屿。
“嘶……”滚烫和强烈的味觉刺激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急促地呵着气,额角的汗珠汇成了小股滑落。胃里的暖意在这暴烈的酸辣冲击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沸的岩浆,剧烈地翻腾、膨胀!一股强劲的热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海风夜露带来的最后一丝凉意,甚至带来一种短暂的、近乎麻痹的灼热快感。这热,与南雄酸笋鸭那山野的粗犷暴烈不同,它更带着海港鱼汤的浓稠底味,厚重而直接。
她一口接一口,被这碗粉的酸辣鲜彻底俘虏。米粉滑溜,裹满了浓汤的滋味;酸笋末提供持续的酸爽刺激;鱼蛋带来弹牙的满足和鲜甜的缓冲。每一次吞咽,都像一次对味蕾的猛烈冲刷,胃里的灼热也随之更盛一层。汗水浸湿了鬓角和后颈的发根,又被夜风吹干,留下微凉的清爽,旋即又被下一口滚烫的粉重新蒸出汗珠。口腔里是极致的酸、辣、鲜在轮番轰炸,余韵是酱汁里那点发酵豆豉的微苦和悠长。胃里如同揣着一个燃烧的小火炉,热烘烘地熨帖着身体内部,对抗着周遭海风的微凉和海腥气的粘腻。
一碗粉见底,连汤都喝了大半。粗瓷碗底残留着零星的酸笋末和酱汁的深褐色痕迹。顾笙放下碗,口腔里依旧回荡着那强烈的酸辣鲜,舌面和喉咙带着被灼烧后的微麻感。胃里那份灼热感在饱食后缓缓平复,从剧烈的沸腾沉淀为一种更持久、更厚重的暖意,沉甸甸地托在腹中,像一块被海水煮得滚烫的石头。额头的汗被风吹干,留下紧绷的清爽。身体被这碗生猛直接的海港鱼蛋粉彻底唤醒、填满,带着一种被市井烟火彻底浸透后的、酣畅淋漓的饱足。
付钱离开。鱼蛋粉摊的老头依旧沉默地忙碌着,灶台蒸汽氤氲。顾笙背起背包,拿起那个一路相伴的粗瓷空碗,再次汇入侨港风情街喧闹的人流。胃里的暖意沉实厚重,支撑着步伐。街道两旁灯火依旧璀璨,海鲜排档的喧嚣、廉价香水的甜腻、烤面包的焦香、咖啡的醇苦……各种气息混杂着海风的咸腥,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海港夜市的混沌背景音。刚才那碗粉的酸辣鲜香,如同一道深刻的味觉印记,暂时屏蔽了这混沌。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饱食后的微倦和胃里的暖意让脚步变得慵懒。前方一个稍显冷清的转角处,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泡照亮了一个小小的油炸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小的老妪,佝偻着背,正用一双长竹筷,在油锅里翻动着什么。一股极其诱人的、混合着新鲜虾仁清甜和高温油脂焦香的浓郁气味,如同一把无形的钩子,精准地穿透了周遭的混杂气息,直直地攫住了顾笙的嗅觉!
胃里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罪恶感的浓香撩拨下,仿佛被投入了一滴滚烫的油,瞬间激起一圈带着渴望的涟漪。口腔里鱼蛋粉酸辣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这油炸的焦香带着全新的、酥脆的诱惑强势介入。
顾笙不由自主地走近。油锅不大,是架在煤炉上的深口铁锅,里面棕色的油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冒着细密的油泡。老妪用长筷夹起的,是一块巴掌大小、金黄色的圆饼。饼身炸得蓬松酥脆,表面鼓着大小不一的气泡,边缘微微焦黄,最诱人的是,透过那些炸开的、薄如蝉翼的金黄酥皮孔隙,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粉红饱满的虾仁!一块饼里,至少嵌着三四只完整的、蜷曲的鲜虾,粉红的虾肉在滚油中显得格外诱人。旁边一个搪瓷盆里,是调好的稀面糊,另一个盆里堆着剥好的新鲜虾仁,虾壳青灰,虾肉透亮。
“虾饼,五蚊一个。”老妪的声音嘶哑低沉,头也没抬,目光专注地盯着油锅里翻滚的饼。
顾笙点点头,递过钱。老妪用筷子夹起一个刚炸好、沥着油的虾饼,放在一张裁好的旧报纸上递过来。虾饼滚烫,隔着报纸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金黄的色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浓郁的鲜虾甜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霸道地钻进鼻孔,瞬间盖过了手上残留的鱼汤酸辣味。
胃里的暖意在这热腾腾的香气刺激下,开始活跃地涌动,带着一种对高热量油炸物的原始渴望。她小心地撕开报纸的一角,露出虾饼酥脆的边缘。低头,咬下。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在街角响起!牙齿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层薄如纸、酥到极致的金黄外壳,如同咬碎了一层阳光凝结的薄冰。紧接着,牙齿接触到饼身内部——那是一种带着韧劲的、微带咸鲜的软糯口感,像是用米浆混合了少量面粉调制的面糊,在高温油炸下形成了独特的外酥内软的结构。但这还不是全部!
当牙齿咬到嵌在饼身里的完整虾仁时,惊喜才真正到来。虾仁被滚油瞬间锁住了鲜甜和水分,弹!牙齿咬下去的瞬间,能清晰感受到虾肉纤维那新鲜饱满的韧劲和弹性,随即是虾肉本身清甜丰盈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滚烫!鲜甜!弹牙!与外面那层酥脆得掉渣的金黄外壳、内部微韧软糯的饼身,形成了绝妙的三重奏!油脂的焦香、虾仁的鲜甜、面糊的咸鲜米香,在滚烫的温度催化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口腔里奏响一曲属于热量与鲜甜的狂欢。
胃里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在这滚烫、酥脆、鲜甜、油香四溢的冲击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一股更强劲、更直接的暖流混合着油脂带来的满足感,轰然升腾!额角刚刚干透的汗意瞬间又涌了出来。这暖意与鱼蛋粉带来的厚重不同,它更直接、更带着油炸物特有的、令人愉悦的罪恶感和饱足感。口腔里每一个角落都被这酥脆鲜香填满,鱼蛋粉的酸辣余韵被彻底清扫干净,只留下这纯粹的油炸鲜甜在舌尖跳跃、在齿颊留香。
一个虾饼很快吃完,指尖沾满了酥脆的碎屑和微亮的油光。胃里暖烘烘、沉甸甸的,像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太阳。那碗鱼蛋粉带来的灼热厚重,与虾饼带来的酥脆油润,在胃里奇妙地交融,形成一种极其扎实、极其满足的饱腹感。额头的细汗被带着咸腥的夜风吹拂,带来微凉的舒适。她舔了舔沾着油香和虾肉鲜甜的嘴角,将包虾饼的旧报纸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竹篓。
老妪依旧佝偻着背,专注地翻动着油锅里新的虾饼,滋滋作响。昏黄的白炽灯光下,油锅里升腾起带着浓香的烟雾。顾笙背起背包,拿起那个粗瓷空碗。胃里的暖意沉实而饱满,支撑着身体,也似乎沉淀了这喧嚣海港之夜的烟火气。她转身,离开这个飘散着罪恶油香的小小角落,沿着光影晃动的石板路,朝着海风更强劲、涛声更清晰的方向,向银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