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拱顶的凉意透过掌心传递。顾笙在桥上站了片刻,感受着晚风穿行在湖光与市井之间的微妙地带。桥下黝黑的河水中,船头马灯昏黄的光晕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破碎、重聚。胃里那份由海鲜粥带来的沉实暖意,在清凉夜风的环绕下,显得格外熨帖。额角干干净净,只有风拂过的清爽。
她走下石桥,脚步踏在通往牌坊街方向的青石板路上。暮色四合,路两旁的老屋门扉紧闭,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一个个温暖的光圈,将归途点缀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油炸粿品的焦香、卤味的浓醇、糖炒栗子的甜香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逐渐喧嚣的人声和隐约的潮乐丝竹声,宣告着牌坊街夜市的苏醒。然而这些气息,被胃里那份沉甸甸的暖意稳稳地隔绝着,如同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能感知到那份热闹,却无法再轻易扰动那份饱足后的安宁。
牌坊街巨大的石牌坊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被各色霓虹灯和灯笼勾勒出巍峨的轮廓。骑楼下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比白天更加喧嚣,也更添一份节庆般的烟火气。商铺的灯光将琳琅的商品照得鲜亮,游客的谈笑声、商家的吆喝声、街头艺人演奏的潮乐声……各种声音汇聚成一片鼎沸的声浪。空气里各种食物的香气也加倍浓郁地混杂在一起——炸蚝烙的油香、牛肉丸汤的浓郁、甜汤的甜蜜、甘草水果的酸甜……各种气味在温热的夜风里翻滚蒸腾。
顾笙汇入人流,脚步却并不匆忙。胃里的暖意支撑着她,步履从容。额角被骑楼下相对闷热的空气和人群的热量熏得微微发热,但很快又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吹散。她像一尾逆流的鱼,目标明确地向着白日里下榻的那家临水客栈方向行去。目光扫过两侧灯火通明的商铺,那些白天已见过的老香橼、老药桔、黄皮豉、朱泥壶、还有各种炸粿品,在夜晚的灯光下似乎焕发出不同的光彩。然而此刻,这些都无法再激起她新的探索欲。胃里的饱足感如同一个温柔的提醒,宣告着今日的寻味之旅已足够丰盛,需要一个沉静的休憩之所。
穿过一座又一座被灯火勾勒的牌坊巨人,喧嚣声浪在身后渐渐减弱。拐入一条稍窄的、沿着内河延伸的石板巷。巷子深处,几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映照着临水客栈古朴的木门。门前的石阶被河水浸润得湿漉漉的,反射着灯笼的暖光。河水黝黑平静,倒映着对岸老屋模糊的轮廓和檐下悬挂的灯笼,像一条流动的光带。
推开客栈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老木头、干净布草和淡淡熏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面街市的喧嚣。大堂里光线柔和,只点着几盏仿古的壁灯。白日里忙碌的伙计此刻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盹,听到门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回来啦,阿妹?”他揉着眼睛,声音带着睡意。
“嗯。”顾笙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饱食后的轻微慵懒。
“热水都备着呢。”伙计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通往楼上的木楼梯。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股熟悉的、属于自己行李和房间熏香的淡淡气息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临水的木格窗敞开着,窗外就是那条黝黑的内河。对岸老屋的灯光和灯笼倒映在水面,随着微澜轻轻晃动。夜风带着河水微腥的凉意,无声地涌入房间。
顾笙放下背包,走到窗边。夜晚的凉风毫无遮拦地吹在脸上,带着水汽,瞬间拂去了额角最后一点微热,留下彻底的清爽。胃里那份沉甸甸的暖意依旧稳固地盘踞着,像一块温润的暖玉,持续散发着舒适的热量。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夜风,目光落在窗外那流动的灯火倒影上。牌坊街的喧嚣被远远隔开,只剩下河水轻微的流淌声和远处模糊的市声,如同催眠的白噪音。
身体里所有的感官,在经历了粿汁的温厚、鱼生的冰冽、单丛的甘醇、古寺的沉静、甘草水果的清爽、海鲜粥的醇浓之后,终于在这临水的静谧房间里,缓缓沉淀下来。疲惫感如同细沙般悄然浮现,但并非难受的沉重,而是饱足与满足后自然的松弛。
她没有立刻洗漱。只是静静地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让清凉的夜风彻底吹散身上沾染的街市烟火气。胃里的暖意安稳,额角清凉,四肢百骸都沉浸在一种被彻底滋养后的、慵懒的通泰之中。窗外,河对岸一盏红灯笼的光晕在水波中拉长、变形、摇曳,像一条慵懒游动的金鱼。
直到夜风带来的凉意更深了些,她才关上木格窗,隔开了水汽,也隔开了远处最后一点模糊的市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客栈特有的、混合着老木头和熏香的沉静气息包裹着她。胃里的暖意依旧,像一个小小的火炉,温暖着身体的核心。额角干干净净,没有丝毫不适。她走到床边坐下,床铺柔软。身体陷进去的瞬间,一种深沉的、由内而外的满足感和疲惫感同时袭来,像温柔的潮水,将她缓缓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