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易·彖·贲》:“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文者,象也。”(淮南子·天文训),天文,天之象也。“仰以观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易·系辞传)天上有群星,故天文学有星象之学;星地之间有云气,故天文学有气象之学。西人亦以类似观念界分astronomia与meteorologica,日月星辰在上,陨星、银河、风雨在下。上述分野,自是古人言语,与今日之天文学有异。
于万物的象中寻找运作之原质,乃古来实践探知的一种方向。日月定时导向,星移定固四季,云貌示表雷雨,是要生存的人,便需知获天地告谕的训话,放能安居于瑰丽严峻的山河中。
还不止此。天地不可知,而使商王卜告,伏羲画卦,西伯演易,孔子书传。当精神不再受困于衣食,人们便自然地渴望知识与政治的权力。在地上,人逐渐能以铁锹掘壤,以锄具凿矿,学会筑堤却水、焚山拓田。地是人的邻居,固然也宏大深厚,但绝不及遥不可及的天宇来得庄严。于是,宗教与哲学在魁杓间酝酿发酵,直至能为一切脱离耕织与猎战的宽闲者们供上丰富的大餐。
《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鹬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
缺乏累积经验与休息时间的民众仍需要天文,于是当权者敬观星象,之后,它们授时于民,于是民众便在半神的琼楼领受化名历法的部落、城邦、国家、教派、社群、学术团体——越过早期国家的阶段,君主的神性便锐减,拥有智慧的人群便愈多。萨满与军阀难以兼容一己,孱弱的书生则手持星月周际的神器。即便如此,统治者们依旧长久地垄断历法的制赋权,并令这种威权渗入社会结构的髓骨——若书不同文,车不同轨,历法不同时,“则巴比伦塔无以立,商旅交往无以言”(西海游记)。
近闻乡邑贤后生许慈友博士作《夏小正、彝族太阳历、白方人狼历、儒略历关系考辩》一文,阅之,颇觉不妥。
许博士认同陈久金、刘尧汉等先生观念,以夏小正、彝族历为同源十月历,并“破译”《狼历传》古来不解之处,称四历皆为同源阳历。
若细观之,许博士所言不慎处众多,随摘是句:“天始孙至。厥论难弗难相觑。”许博士径以“论难”为“月”,以“孙”为“日”,释为“天上有太阳时,月亮很难与太阳并存”。盖言音同也,实无由也。许博士以嘉庆六年西河云实堂刻《狼历传》为底本,然此本错谬甚多,历来学者多不采用。此处最古及通行版本(蜀本,宣德崇信先生本),皆作“天始至于孙。厥论难弗难去。”此句所在篇章讲述了“天”(白方民族中部落首领的代称)入侵西太行的过程。孙,地名,今日阕桐仍有孙陵,或此地也。弗难去,不难离去也,其“论难”不难离去。论难作何解,历来有争议,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作一位罗马的月神。这样随性无据释读部分并不算少,例如在解释《夷光历》中范蓟“夏至中光”这句释文时,许博士将中字释读为“仲”,以满足《狼历传》中的“仲光”。
许博士对历法天象知识的见解颇多促狭、别误,尤其是犯下了将大明历同时宪历混淆这样难以轻责的过失,是文的其余读者,或不得不据此对许博士学历的真实性以及西河文博单位用人做事之严谨性存疑。
此外,包括混淆旧中国五时区、,各类谬误,余计其数约三十七。余一一列记,随信附寄2,望馆内诸公识察,劝许博士尽快于《西河大学历史学报》、《西河文化》两刊物上撤回文章,以免没其师门及单位之尊严。2
在文明史上,历法以无情的狂莽席卷着他们的敌人——他们的同侪。
起初,有各式样的萨满、占者、国家,他们仰观日月群星,以其某种成规律的周期分制时岁。后来,这些略有差异的历法因声音的轻重而施行或毁灭:用的人愈多的历法,其声愈喧杂沉重,其权势便愈大,大到足以摧毁别地历法的程度。要掀起这由声音卷起的泥潮,需要援引庞大的军队、隆重的仪仗、壮阔的图书馆、繁忙的运钞船以及用于同处的厅堂。
既然在现实中不能征服天堂,便要在各式样的地方驯服天堂。
中医痴迷天文,“因为天象与体象都是元气的衍化”。
君主痴迷天文,“因为上天与帝王的命运交感互成”。
——君主是否写得太多?既是如此,我当年何不去趟东北去完竟南京那先生的宏愿?
他早已是作为共和国的一个公民而死了。但今人却还要让他以一个伪帝的身份在虚荒的土野里作看牌。
萨玛帝群岛上有一知名遗迹,是五千五百年前岛屿住民古法哈利人依石山开凿的巨大殿堂。殿堂中部的顶端有一被精心修饰过的开口,每当太阳经过当地天顶,阳光便会垂照下来,洗礼殿堂中部的王座或祭坛,为这里曾经侍奉的权能加冕日光的荣耀。
这一建筑在长达二百七十年的时间里,被阿曼商人用以储存走私的货物:香料,黄金,象牙,人3。
玛雅人对金星无比敬畏。金星伏隐时,玛雅人会惊恐地为它的归来动用智识中所知的一切。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恐惧消失。但最终,随着西方海洋尽头涌入一批又一批不再沉默的白色,曾操弄千年石器的丛林主宰们终究陨落在火器、风帆、铁骑与病菌之下。
注释:
1,标题由我在汇总时据材料内容所起。邹蚁白本人所定的标题是“天文”。需要强调的是,本文内容杂乱,又因为污渍原因,有大量文段已经无法辨识。本文可能是为《淡草纸》的写作所做的前期工作。且据常年为邹蚁白印刷作品的表侄孙周建厂先生回忆,邹蚁白本人晚年对古代天文学展现出浓厚的兴趣,曾计划出版一本“讲本地古天文史的小册子”。
2,我们未能在邹蚁白的遗稿及西河历史博物馆中找到这份列表。据负责送信的当事人、西河历史博物馆后勤处工人李江回忆,他的确为邹蚁白送过一份被其称作“挽留许慈友与史博颜面”的信给时任西河历史博物馆白方历史研究所所长翟丁曙(见《仰泉址》2012年6月号,罗侃作,《西河历史博物馆的一点历史》,p.39)。
3,这一殿堂即古法哈利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