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内,安子山深陷在临窗的一张皮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敲击着冰冷的玻璃桌面,每一次叩击都像是他紊乱心跳的微弱回响。
七点整的钟声早已在远处模糊地敲过,他面前的咖啡一口未动,却早已失去了袅袅的热气,凝结着一层深褐色的油脂。
窗外车灯流泻的光河无声淌过,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压抑不住的焦虑。
他在等待齐少,那个即将要给他带来真相的人。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刻下一道新的划痕,他太需要、也太恐惧听到齐少口中的那段录音——
那将关系到他枕边人童梦瑶,是否就是昨夜绑架他、令他饱尝屈辱与恐惧的主谋。
七点二十分,咖啡馆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
齐少的身影终于出现,步履从容得近乎刻意,与这略显局促的空间格格不入。
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大衣,头发一丝不乱,脸上挂着惯常的、略带玩味的笑意,目光在略显稀疏的客人中扫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安子山身上。
“齐少!”
安子山几乎是弹了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的急促和沙哑。
他甚至没等齐少脱下大衣,更没等对方在对面那张空着的沙发椅上坐稳,一只手已经急切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伸了过去,掌心向上摊开,微微颤抖着,
“快,东西给我!”
齐少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这份急迫,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大衣扣子,没有立刻回应安子山那几乎穿透桌面的目光。
他先是优雅地落座,动作流畅得像在排练一场舞台剧,目光掠过安子山惨白而紧绷的脸,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又或是别的更深沉的东西。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解释迟到的理由——
那二十分钟对安子山而言如同酷刑,对齐少来说,或许只是一个精心计算的开场白。
“急什么,”
齐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自己那部黑色的手机。
“总得先让我喘口气。”
紧接着齐少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巧地滑动解锁,动作流畅得像在抚摸琴键。
他没有把手机递给安子山,而是直接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胡桃木小圆桌上,指尖轻轻一点。
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声音,先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电流杂音,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
紧接着,一个带着明显惊慌、气息急促的陌生男声响了起来,磕磕绊绊,像一条被拖上岸的鱼在挣扎:
“是……是童家大小姐让我们……绑架她老公的……她说事成之后,钱……钱少不了我们的……”
那是白天二狗子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底层混混特有的卑微和对金钱的渴望。
杂音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录音设备,或者仅仅是说话者因恐惧而导致的短暂窒息。
紧接着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更沙哑、更粗粝,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狠戾,却也难掩其中一丝后怕:
“她……她把钱给完我们以后,还……还威胁我们说……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
声音到这里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悸,
“否则……她……她说她能把我们送进去,也能让我们在里面永远闭上嘴!……”
录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切断,留下一片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小圆桌上的咖啡杯猛地一震,几滴冰冷的褐色液体溅落在深色的胡桃木桌面上,洇开小小的、丑陋的斑点。
安子山的身体如同被一股强大的电流贯穿,狠狠地向后撞在沙发的靠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石膏面具。
与此同时,安子山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那或许是微茫的侥幸,或许是残存的爱意——
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雪般席卷而来的、最纯粹的黑暗。
录音里那刺耳的“童家大小姐”;
那冰冷的“绑架她老公”;
那赤裸裸的收买、那阴森狠毒的“威胁”;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凿穿了安子山心中最后那摇摇欲坠的壁垒。
天来,他构筑的信任、珍视的温情、关于妻子的一切美好想象,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残酷真相面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昨夜夫妻两人之间的那些美好,裹挟着令人作呕的恐惧感和耻辱感。
此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猛烈冲击着他的大脑:
污浊废弃仓库里呛人的灰尘味和隐约的机油味;
粗暴捆绑勒进皮肉的麻绳带来的灼痛;
眼前晃动的模糊黑影,还有那贴在脸上、粗糙而充满恶意的手掌触感……
原来这一切的幕后操控者,竟是那个每日与他同床共枕、巧笑倩兮的女人!
竟是那个他倾尽所有去爱护、去信任的妻子童梦瑶!
是她,她策划了这一切,把他当作猎物一样交到一群亡命徒手中。
然后,用金钱封口,用权势恐吓!
“好你个童梦瑶!”
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安子山紧咬的牙关中迸裂出来。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撕裂出来的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