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裂缝还在渗黑气。
我盯着那缕从瓦缝里垂下的东西,它不再往上爬,而是像水滴一样悬在半空,慢慢变粗。我没有动。上一章结尾时我还坐在床沿等异动,现在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黑气沉下去了,钻进地板缝。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朱砂和血的痕迹。我抬起手,在眼前晃了一下。那些丝线状的东西还在空气里飘,连成一张网,一头通向窗户,一头连着衣柜,中间落点正好是我脚前的地面。
我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地板上的某一点。温度比别处低很多,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就在我收回手的瞬间,玻璃突然蒙上一层白雾。
不是结霜,是雾。
雾面迅速扩散,覆盖整扇窗。然后人影出现了。密密麻麻,全是扭曲的脸,嘴巴张得很大,却没有声音。他们不挣扎,也不动,只是盯着我看。每一双眼睛都清晰,其余部分模糊不清。
我看向左边那张脸,它的眼珠跟着我转。
我后退一步,背靠墙。心跳很快,但我不让自己闭眼。我能看见,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我伸手摸了摸眉心,那里还有一道干掉的血印。奶奶咬破手指画下的那道竖线还在。我开始念净心咒:“心无杂念,神不外驰,净口净心,驱邪避秽。”
声音很轻,但我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变化。那些丝线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过。玻璃上的人影没有消失,但他们不再逼近。
我走到衣柜前。柜门关着,把手是铜的,已经生锈。我记得这衣柜,小时候不敢靠近,因为父亲死后,他的衣服一直挂在里面没人动过。
我握住把手。
冷得像铁块刚从井里捞出来。
我没犹豫,拧开锁扣,拉开柜门。
里面衣服翻了起来。不是风吹的,是自己在动。一件件往外飘,搭在床边、椅子上、地上。最后,一双小鞋浮了出来。
我认得这双鞋。
八岁那年,父亲死在浴缸里,鞋脱在旁边。后来谁都没提这事,鞋也再没出现过。我以为早就丢了。
它现在就飘在空中,鞋底沾着暗红色的污渍,一滴液体落下,砸在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水迹开始蔓延。
我蹲下去,伸手指碰了边缘。刺骨的冷,带着腥味,像血混了腐水。我闭上眼,回忆那天早上——门打不开,敲了半天没人应,我推门进去,看见浴缸满溢,水漫到地砖,父亲仰着头,脸发紫,一只鞋掉在外面,另一只还在脚上。
我睁开眼。
地上的水痕形状,和那天一模一样。
不只是位置,连拐角、流向、分叉的细纹都完全吻合。
我盯着那双鞋,低声问:“你们想让我看见什么?”
话音刚落,水面轻轻晃了一下。
倒影变了。
原本映着屋顶裂缝的影子,现在变成一个长方形轮廓——是浴缸。
房间里根本没有浴缸。
可水面上清清楚楚映着四壁、龙头、排水口,甚至能看到内侧有一道裂痕,那是父亲用了二十年的老缸。
我猛地抬头。
镜子里还是我的脸,但眼角余光却看到角落里多了个东西。我没敢转头去看,怕一动就会打破现在的平衡。
我抓起桃木剑残片,蹲在地上,沿着水迹边缘划线。朱砂混着血,画出一道断续的符。每划一下,水就缩一点。三圈之后,水不再扩散,停在原地。
可就在这时,鞋子里传来声音。
滴答。
像水珠落在金属盆底。
又一声。
我盯着鞋尖,等着第三次。
没有再响。
屋里安静下来。呼吸变得清晰,我能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吞咽声。气温继续下降,呼出的气成了白雾。我抬头看镜子,镜面开始结霜。
霜不是均匀的。
它从四个角往中间爬,最后组成两个字:回来。
我没有读出声。
我知道这不是叫我回家。
是叫我回到那个时间,那一天,那一分钟,父亲死的时候。
耳边响起声音。
断断续续,像收音机信号不好。
“……你不该活着……”
“女娃不能承咒……”
“换命……必须换命……”
和昨天晚上听到的一样,但现在更清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耳朵。我感觉太阳穴胀痛,额头冒汗,冷汗一出来就被冻住。
我盘膝坐下,把朱砂涂在眉心,双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朝上。我闭眼,继续念咒。
一遍,两遍,三遍。
我不想赶走它们。我想知道它们要什么。
我睁眼的时候,看到了黑气的流动方向。它们绕着我转圈,想从鼻子、嘴、耳朵钻进去。我集中注意力,看着瞳孔深处那点红光,把它当成中心,引导那些黑气往下压。
它们顺着我的手臂滑落,扑向地面符线。
符线开始发烫,冒烟。
我咬破舌尖,用力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镇!”
整圈符线亮了一下,随即熄灭。
黑气被压住了。
水迹开始干涸,速度很快,像被什么东西吸回去。小鞋落在地上,不动了。玻璃上的雾慢慢散开,人脸消失,只剩下几道水痕滑落的轨迹。
我喘着气,额头有血流下来,不知道是从哪里裂开的。我没擦。我看向镜子。
红光还在。
我站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走。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天还没亮,院子里漆黑一片,祠堂的屋檐影子斜斜地压在泥地上。
我转身走向房门。
手碰到门把时,听见鞋子里又响了一声。
滴答。
我停住。
没有第二声。
我开门走出去,走廊静得可怕。奶奶房间的门关着,灯没亮。我站在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叫她。
就在这时,我听见衣柜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我回头。
主卧的门开着一条缝。
刚才我明明关上了。
我松开门把,转身走回去。
推开房门。
衣柜门还是开着的。
衣服全回来了,整整齐齐挂着。那双小鞋不见了。
地上也没有水迹。
我低头看地板。
干净得像从来没湿过。
我走近衣柜,伸手进去摸角落。那里有个暗格,小时候发现的,藏过糖纸和弹珠。我按了机关,小抽屉弹出来。
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黑白的,边角烧焦了。
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他站在老宅门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不是我。
我从未见过这张照片。
我把它翻过来。
背面写着一行字:**她不该活到今天。**
我手指一抖,照片差点掉地上。
我攥紧它,转身冲出房间。
走廊尽头,奶奶的房门依然关着。
我抬手要敲门。
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声音。
瓦片又被踩动了。
我抬头。
裂缝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