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行落脚汜虞城,镇安司密鉴处早已有传信人在此等候骆昙。此次密报只短短八字:朝局大乱,众人危殆。
骆昙听罢,眉头紧皱,开口道:“传我军令,自接令起,归驻陈野之飞羽军一日内尽数便装散入陈阳,隐秘避入下列人家,静待新令,不得有误。”说话间,骆昙奋笔疾书,写下近百人名,皆是当朝臣子,上至司徒王腾,下至陈阳守门七品参将,写毕取出飞羽令盖上印信。
“携军令,着此名单,往陈野交找皇甫韬将军,速办!”
通传使者接过军令与名单,退了出去。骆昙仍坐于桌前,闭目沉思,此时只听有人敲门。原是卫萤夜半难眠,又见骆昙房内尚未熄灯,便想来闲聊几句。
迎卫萤进门坐下,骆昙给卫萤倒了一杯滚热的姜汤,道:“师妹是否深夜难眠?海边秋夜寒凉湿重,饮些热姜汤出些汗,或能好睡些。”
“卫萤确有些许难眠,欲来寻师姐闲聊,但现下看来师姐是遇着难事了?卫萤或能帮上一二。”卫萤说着先拨了拨灯芯,填了些灯油,再接过姜汤,捂在手中,静待下文。
“师父说你不可劳神,未免误你病情,这些事还是不与你说的好些。”骆昙开门前已整理心绪,却仍被卫萤瞧出,现下更是心疼这如此善解人意的未来弟妹。
“既是如此,卫萤便不打扰师姐了,待饮完这碗汤,便回房。”卫萤说罢缓缓端起手中汤碗,轻轻吹着那碗上腾起的白雾,骆昙在一旁竟盯着那不断被吹散的白雾出了神。卫萤轻轻抿一小口,些许辛辣让她稍皱了皱眉。
“师妹是吃不惯这般辛辣味道吗?”骆昙见卫萤皱眉问道。
“从前吃不惯,但多吃些总能习惯的。”卫萤将碗中汤水缓缓饮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抬手用衣袖蘸了蘸,朝骆昙微微一笑。
“仲商是不是就喜爱你这般总也那么知晓分寸,做事恰到好处。”骆昙越发觉得这个师妹兼未来弟妹不凡。
“师姐,这事卫萤是山中人,如何能瞧得清真面目呢?便是师姐问卫萤为何喜欢仲商,怕卫萤也是答不上来的……”卫萤想到骆嵩,将碗轻轻放下,瞧着油灯,似是又有些怅然起来。
“是啊,”骆昙透过窗,望着对面紧闭的屋门,小声言,“每每到了自己,人总也看不明拎不清。”
“卫萤这便告辞了,师姐若有何难处来寻我便是,纵是解决不了难处,当还是能宽一宽师姐心的。”卫萤起身拜别,转身离去,骆昙随后送行。
正在此时,对面屋门亦是打开,明智一心自屋中出来与骆昙隔着庭院打了个照面。
“师妹,这海边夜深寒凉露重,少出门好,保重身体要紧,若是病了岂不让师兄既是心疼又是头疼啊。”明智一心说着,自回廊绕到二女身前。
“谢师兄关心,师妹这便回屋。”卫萤朝明智一心轻点了下头,自回屋去了。
“明智一心,你且自便,我尚有要事,莫挡着路了。”骆昙将明智一心拨至一边,径直向前走去。
“师妹,你的房间似是这个方向,哎有这般糊涂的师妹,师兄真是操心的很啊。”明智一心摇着头。
“你夜半出来是要作甚?”骆昙走错道,被明智一心说得有些难堪,急中生智,转过身来反问道。
“今夜酒吃得有些多,醒来口干舌燥,屋中茶水又刚喝完,正要去寻主人家讨些水喝。”明智一心打了打哈欠,喷出满口酒气,骆昙捂住口鼻,又再拨开他急回屋去了。
瞧着骆昙屋门重重关上,明智一心自问道:“见着我这般爱护师妹的师兄,昙师妹为何要这般气恼。”
说完,明智一心顺着廊柱两步登上屋顶,瞧着被吓跑的探子,学了两声寒鸦哀鸣,随即身后黑暗中走出两人。
“凡今夜来此监视探听之人,务必格杀。”明智一心道。
“嗨。”两人再没入黑暗,不见踪迹。
“师兄这般关心爱护,却总不领情,当真让师兄痛心啊。”说完明智一心捂着胸口,一副悲戚状,回屋睡觉去了。
是夜骆昙再接一封密报,易州边关柴关已被攻陷,肴跚大军已陈兵秀口关下。听闻此报,骆昙陡然拍桌而起,大骂道:“反复小人,我骆昙此生必要攻入你国都,令天下再无肴跚。”这一声怒骂,惊醒了院中住着的赵庭燕与明智一心,及隔壁刚刚睡下的卫萤。
“昙姐姐,出了什么事。”只见赵庭燕提着短剑第一个冲进骆昙房间。
“哎,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头出事我却也分身乏术啊。”骆昙此刻正在屋中来回踱步,一旁通传使者静立等候,赵庭燕见骆昙无事也松了口气。
随后卫萤与明智一心也到了,骆昙现下无奈,既心焦易州边关战事,又担忧陈阳朝中随时而起的大乱。
“师姐,可有我等能替你分忧之事?”卫萤问道。
骆昙沉吟半晌,似是下定决心,道:“现下有两件事,一是京中近日恐是要生大乱,比我预料早了许多,我需回京,以防万一。而易州局势现下也不甚妙,肴跚私自撕毁盟约,再次大军犯境。”
卫萤隐隐察觉事情并不单纯,思索着说道,“据师姐此前所说,大哥已与肴跚订盟。并秘密往肴跚西边维兹、喇喀两国订盟,同意低价售往两国瓷器丝绸茶等,并大量收购两国铁矿石,若两国有难,大衍也将派兵来援助。而两国则需于肴跚西侧牵制肴跚部分兵力,于肴跚攻衍之时,两国可合力进攻肴跚,以围魏救赵之法援助大衍。”
“不错。大哥曾传书于我,说三方盟约皆已订立,只待他一回陈阳呈交圣人印上玉玺,再传交回各国便大功告成。”骆昙说着心下似有有些不安。
“肴跚此前一役,他们东北全军被我大衍杀破了胆,师姐更一枪挑死了他们战神。且西方两国亦虎视眈眈。若要大军再犯,必要调拨西侧防军,方才可凑足再攻易州兵力。”卫萤手蘸茶水,在桌上画出了肴跚全境及周遭地图,骆昙瞧着竟与军中大图相差不多,“通常与大衍订盟,于周边小国而言当是大事,况是这般百利而无一害之盟。现下这般状况,维兹与喇喀二国应已派兵攻入肴跚西侧国境了,而肴跚如何还能安稳如斯地陈兵易州?”
“依我看来,这中间定是出了状况的。”明智一心郑重其事地插嘴道。
“谁不知出了状况,用得着你在此聒噪?”骆昙抬头赏了明智一心一个白眼,“师妹你再说。”
卫萤画出一条自喇喀国回陈阳的道路,稍加思索,点了三处,皱眉道:“如今全国军权皆将收回,此交接之刻,最易懈怠,也最易出乱子。大哥归国途中,此三处皆是峡谷最宜埋伏。再加上大哥秘密出使,定轻装简从,纵然护卫皆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也顶不住大军围攻。”
骆昙听到此处,心惊肉跳,静心想了一想,问道:“难道维兹与喇喀要毁盟?难道肴跚能给出更好的条件?不,肴跚不可能给得出更优厚的条件,那……”
“那定然是内贼所为。”明智一心又再插话道,这次骆昙忧心兄长性命与易州局势,倒未再骂他。
“这些人需有足够家底,能让此三国皆尽信,自是能可付得起这三国毁约的代价。其次,这些人能有准确消息,知晓有此秘盟,亦能知晓大哥行踪,更能知晓易州边防已然削弱。再次这些人能于当下小范围调遣军队,更能于此刻阻拦下大军救援易州。最后,这些人必须要有如此做的动机。”卫萤言至此处,瞧着骆昙。
“国之盗匪,莫过这班世族藩镇势力。”骆昙却是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已是满心烦躁。
“如今京中若有变故,怕仍是这些人所为。这些人如此,一能借肴跚之手,铲除了易州这新政之先行者,从而打击圣人推行新政之决心。二于适当的时间,派兵驱除肴跚大军出境,在军权交归朝廷前,能以此防务之大功,既是要挟亦是请功,来要回兵权。三与肴跚等国内外勾结,以保证诸国利益为交换,来制衡朝局,令圣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如若料的不差,怕不多时,西北戎狄各部也将来犯。”卫萤的笑容有些嘲弄,“他们不过想让圣人知道,此神州大地终究是这门阀士族世袭勋贵的,朝代更迭于他们眼里不过是换谁来做皇帝这个傀儡罢了。”
卫萤见众人皆不说话,便再又说道:“现下圣人于深宫之中,怕消息已经闭塞,为稳住朝局,当先行权宜之计。师姐,你需设法令圣人千万忍耐,下旨暂缓新政。之后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营救大哥,一路去为易州借兵守边。”
“我与庭燕去营救大哥吧。”骆昙开口道。
“还是师兄与师姐一道去吧,你们两人身手了得,把握更大些。为易州借兵再往棠陵不需以身犯险,便由我与她去吧。”卫萤瞧了一眼赵庭燕说道。
“卫萤师妹,师兄既然答应师父要护你们周全,自然不能食言。”说罢唤出暗中的几名手下,说道,“此一路好生保护两位小姐周全,小姐有何吩咐皆需从之,莫让人瞧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