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楼下的小卖铺时,李黑眼瞧见“拒绝转账”的亚克力桌牌显眼地放在玻璃柜台面上,董姐在里头正背对着她将品类码放整齐,就顺便进去和她打了声招呼:“董姐,你在呢。我待会把这个月和之前的房租一并给你哦。”
“眼眼呀,不急。你要是手头紧,就先留着。等你宽裕了再说吧。”董姐没回头,一边忙活一边应答。
“那怎么成?我没事。我现在就上楼拿下来给你。你待会有在吧?”
“有的。离广场舞还有一段时间呢。”
“好咧。”
董姐就是李黑眼的好房东。她是个55岁的女人,之所以这么清楚得知道年龄,也是日常偶尔聊天得知的。她中等个子,身材有些发福,眼角有着盖不住的皱纹,顶着一头的细密卷儿,几处银丝从黑发里突兀地冒出,但做起事来依旧元气满满。
她把整栋四层楼都租了出去,自己和女儿吃喝拉撒却都在小卖铺里。到了晚上,她就会关了小卖铺出去跳两个小时的广场舞,回来后继续营业到晚上十二点。除开风雨阻隔,否则几乎天天如此。
R市不算大,只不过这个地方处于市区一角,民房居多,位居两侧,中间就是一条长长的街,其实就是菜市场,一大清早就会被形色的喧嚣声灌满,但飘到李黑眼的耳朵里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这也算是庆幸的地方吧。
李黑眼每每经过,虽有时街道两侧遗留的市场垃圾已清理干净,但各种瓜果鱼肉混杂的气味总会窜入鼻孔,的确有些不太好闻,但也不至于让人恶心,反倒颇有些人间烟火接地气的古朴风格。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老家县城,离R市开车也不过1个小时的路程。
她可不像有些路过的女生那样矫情,一边一个劲儿得嫌弃脏,一边捂着嘴巴快速向前奔去。她对这类行为有些鄙夷,你们吃进肚里的不就是它们演变而来的,既然嫌脏嫌臭,那你们还吃它们做什么呢?
当然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她前段时间找不到工作,靠打杂工和摆地摊生活,交不起房租时,董姐也没有三天两头上门摧租,或者将她的行李直接丢出房外,对着她一阵漫天叫骂,而是让她先安心地住着。
董姐有个怪癖,就是收租时喜欢收现金。她说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那些自称只喜欢钱太过低俗的人,都是他大爷的伪君子,小人,就爱装清高。谁不喜欢钱?她就喜欢钱,就认钱,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而且还得大大方方地承认。
“既然对钱这么喜爱,那自然就得拿在手里,手里攥着钱,摸着钱,那才有真实感。什么微信支付宝转账,总觉得心里空空的。怕有细菌?摸完用洗手液洗下不就完事了?那个威露士的就特别好,味道也好闻,我女儿就特别喜欢。再亲自把收来的租金装在布包里,挎在肩上,去银行看着存上那才叫一个安心咧。”
董姐基本上隔几天才会去一次,毕竟每个房间收租时间不一样。这银行倒也很配合她的理念,就开在离她小卖铺100米的距离,也为她往返提供了不少方便。
她总说,这是上天的安排。知道她对钱真实的态度。所以特意在离她家这么近的地方开了一家四大行之一的大型营业厅。
但她付款的时候又喜欢扫二维码转账,理由说辞便是:我怎么会舍得眼睁睁看着钱进别人的口袋呢?那太揪心了。我一个老太婆的小心脏,可真得受不了这样的剧烈打击。
董姐日常性情泼辣,也会狮吼,又很爱钱,但对李黑眼却如此通情达理,这让她觉得倒和肥婆四有些相似之处。她,李黑眼,竟然有幸能够遇到这样实属正义实属善良的人,以至于她谢天谢地,万分感激。
遇上这么好的房东自然会让李黑眼想起她的第一任室友。
让一个人不会忘记另一个人,原来也可以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其实,李黑眼现在压根记不起那个室友的名字,说真的,连她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了,这不过两年多的光景。
那会是和郑爱李离婚后找工作,她俩一同去应聘碰上的。地点就是光头老男人的餐厅。那天应聘的除了她俩,还有其他人。李黑眼应聘的是出纳,她应聘的是服务员。
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在那些人当中,主动和李黑眼就聊上了,聊着聊着还显得特别投缘。后面知道彼此都在找房子,索性合租,就一起找到了现在的房东,也就是董姐。
只是,有些人虽给了你帮助,但也不一定会成为不断联系的好朋友,只是旅途中恰巧带给你优美风景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但能够彼此认识,也算三生有幸。
她有个男朋友,偶尔都会去那过夜。那次因她和她男友闹别扭不开心,晚上还恳求李黑眼跟着去和她陪睡了一晚。李黑眼始终搞不懂她为什么就不能回自己的地盘过一夜呢?但她说,如果那样的话,她男友只会越来越生气,彼此关系只会更僵。
只记得那是一个有些年代感老旧小区里的单身公寓。那晚,她男友全程一句话也没说过,只知道埋头对着电脑,不确定在忙些什么,他是背对着大家的,李黑眼来时头也不回,之后的任何动静也是不闻不问,异常冷淡。李黑眼自然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她们进了卧室关上门,躺在床上聊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所以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第二天一清早,她俩就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楼下有户人家的女儿今天出嫁了。”她说。
“哦。难怪。”李黑眼随口应着。
“就在前天,我男友向我求婚了。”
“求婚?那不是挺好的。”
李黑眼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面容淡淡,两眼对着天花板,看不出一丝愉悦。
“可我不想这么早,我的19岁生日还没过,比你还小两岁零十个月呢。而且他说话一点也不优雅,太低俗了。”
“怎么说?”
“楼下那户女儿出嫁,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说,又有个女孩要等待破处变成女人了。”
“是不够文雅,但说得也是事实呀。”
“重点不在这,在于我的回答。”
“你怎么回答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结婚那晚才发生呢?也许他们早在一起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呀。”
“可他回了一句,女孩要是在婚前干过那种事就是不干净。我在婚前可不会和你干这样的事。你也不会和别的男人有过,对吧?所以,为了光明正大,对你负责,我可一直都睡得沙发。我如此尊重你,向你求婚,你咋不答应呢?”
“那他有过吗?”
“有过。他亲口承认的。而且对象还不一样。具体几个他说他忘记了。他不打算和对方结婚,才会想把对方睡了。他说那叫练身子学功夫。说那都是为了以后的老婆,也就是...我。他爱我,所以就和盘托出了。”
“那你……”
“他在意。很在意。可我已经不是处女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你为什么不反驳?”
“是啊,凭什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为什么我不反驳呢?”她像在自言自语。
沉默许久。
“我不能答应他,我打算和他分手。”
那天早上起床后,李黑眼就离开他们的住处了。至于后来怎么样,她也没告诉过李黑眼,李黑眼也没问过她。也许,她也给不出什么具体的正确意见。也许,她也不愿听到因为这个事情而分手的消息。
那个时候,李黑眼想到的只是,如果以后也遇到这种有处女情结的男人,她该怎么办呢?
她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个破坏她身体的校长。那会为了博得杜鹃对自己的情意,少年时代的无知。从没有人告诉她要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因为,李冒和杜鹃根本不在意她。她有什么错呢?
后来的A先生,他是在意她的,她也是喜欢他的。他和她只是拥抱着入睡,亲吻她的身体,却从来不伤害她的身体。曾几何时,她看见他的傲然挺立,自愿袒露且投怀送抱时,他却一把将她推开,独自进了卫生间。
A对于她在性方面的克制力达到了百分百的程度。只不过,他对她的情意终究敌不过本性在他身体里的根深蒂固。
再后来的郑爱李,不讨厌的,毫无知觉的,无奈的,无谓的,夹杂一丝冲动的。如果没有他母亲的从中作祟,也许现在她依旧与他吃喝玩乐,依旧乐此不疲地做爱,或许还与他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管男女。
如果他能有自己的主见,如果他能有一点对未来生活的想法,结局或许就不一样了吧。可是现在仔细想来,李黑眼倒是感谢郑爱李母亲在他面前对她的百般挑刺。
但这一切,她并未觉得后悔过。有什么觉得后悔呢?后悔之后呢?事实依旧如此。或许,这一切注定需要发生在她生命的运行轨道之中。
而从今往后,她会不会也因为一张处女膜而为以后的爱情需求付出的代价埋单呢?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都什么时代了,男女平等。
这又不得不让她联想到丁无痕。短短的40天,他竟然就向自己求婚。这算什么呢?玩她呢?把这句话当做诱饵,引她主动上钩?她会以为他是认真的,带负责的?他也会以为她会当真,然后粘着他,目的是有个长期炮友?既甘愿付出真心,又不烧钱,可真是实惠。
李黑眼顿在楼梯拐角处,从包里掏出手机找到相册,点开,一张熟睡的脸。
“瞧那嘴角的笑意,竞带藏的啊,别以为我看不见。我走了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应该来追我的吗?还说什么结婚?全你大爷的狗屁不通!我走得这会你估计都还沉在睡梦里洋洋得意喜滋滋的吧?
丁无痕,你大爷的,把我当猴耍呢?以为我傻呢?去死吧你。早知道就该拍一张裸照的。进行敲诈勒索才是生存硬道理。”
李黑眼越想越恼火,把手机塞回包里,气冲冲继续上楼。
她住在四楼。
今个的楼梯怎么这么长?双腿跟生根了似的,抬都抬不动。
可是,不管真假,但求婚这件事,的确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