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指纹还在往上爬。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刚才用桃木剑残片划出的符线已经干了,朱砂混着血在窗框下结成一道暗红痕迹。那指纹碰到线的瞬间,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散开,像水滴进灰里,不见了。
我没有松口气。
我知道它没走,只是退了。
我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手里的桃木剑残片还握得紧紧的。我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她躺在墙角的竹席上,脸色发白,呼吸很轻,但比之前稳了些。我走过去,蹲下身,把剩下的符纸塞进她手里,又把朱砂袋放在她胸口。她没醒,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四周,也没有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我脸上,停了几秒,然后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婉儿。”她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些事,我瞒了你八年。”
我没说话,心跳加快。
她忽然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冒出来。她用那根手指,在我眉心画了一道竖线。血很烫,一碰到皮肤就往下流,滑到鼻梁,滴在衣领上。
我身体猛地一震。
那一瞬间,头顶传来响动。
房梁震动,灰尘簌簌落下。接着,一条、两条……数十条干枯的蛇蜕从梁上垂下来,像帘子一样挡住窗户和墙壁。它们不是掉下来的,是慢慢放下来的,像是有东西在上面拉着。
我抬头看着那些蛇蜕,喉咙发紧。
奶奶撑着地面坐起来,动作很慢。她从怀里掏出三支香,用打火机点燃,插在父亲灵位前的香炉里。香火升起,烟是黑色的,不散,贴着地面爬行。
她跪在地上,掌心朝上,用桃木片割开手掌。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画出一个奇怪的图案。线条交错,像树根,又像某种文字。
“苏家男丁早绝。”她低声说,“这劫本该断代。可你爹死了,死得不对。他不该承受这个咒,这咒……原该由活着的男丁扛。”
我站在原地,听不懂,又好像懂了一点。
“烧蛇那天,你不该在场。”她说,“可你在。你看了。你记得。所以怨气缠上了你。但我不能让你也死。”
她抬起手,把掌心血抹在我额头上,盖住刚才那道血印。
“我以血脉立誓。”她声音变了,低沉得不像她自己,“苏婉之命,由我承半;苏家之罪,由她代偿。血为契,魂为引,逆天改局——若违此誓,魂飞魄散,永不得入轮回。”
话音落下,屋里突然安静。
香火的黑烟猛地一抖,全部钻进地面。那些垂下的蛇蜕开始晃动,像是被风吹,可屋里没有风。它们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从中渗出黑气,一缕缕飘向我。
我本能想后退,脚却被钉住。
黑气扑到我面前,没有攻击,而是绕着我转了一圈,最后全钻进了我的眼睛。
我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世界不一样了。
墙缝里有东西在爬,是黑气,像虫子一样扭动。地上残留的血迹泛着暗光,每一滴都连着一条细线,通向祠堂方向。空气中漂浮着无数丝状物,有的往我身上靠,有的往奶奶身上缠。
我看清了。
我真的看清了。
我抬手捂住眼睛,再睁开,那些东西还在。
“你能看见了。”奶奶扶住我的肩膀,力气不大,但我站稳了,“好孩子,活下去,别回头。”
我张嘴,想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可嗓子像被堵住。
那些黑气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每吸一口气,都有东西钻进肺里。耳边开始有声音,不是人说话,是碎片,一句一句断断续续:
“……不该烧……”
“……女娃不能承咒……”
“……换命……必须换命……”
我蹲下去,抱住头,指甲掐进头皮。
“念咒。”奶奶的声音传来,“快念。”
我咬破嘴唇,强迫自己开口:“心无杂念,神不外驰,净心净口,驱邪避秽……”
一遍,两遍,三遍。
声音小了,黑气流动变慢。我抬起头,发现它们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移动——祠堂。
我盯着那扇门,轻声说:“你们……都想让我知道什么?”
奶奶咳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碗,喝了里面的药。药是黑色的,喝完她脸色更白了。她慢慢躺回去,闭上眼睛,手还抓着族谱的一角。
“对不起……婉儿……”她喃喃了一句,然后睡着了。
我没动。
我坐在她旁边,等她呼吸平稳,才轻轻站起来。我把毯子拉上来盖住她,转身走出灵堂,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床沿,没关灯。
窗外漆黑一片,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树影。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血和朱砂的混合痕迹。我擦了擦,擦不掉。
我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我,眼睛有点不一样。瞳孔深处,有一丝极淡的红光,像炭火余烬,还没熄。
我盯着那点光,没害怕。
我知道刚才那一切是真的。
我知道从现在起,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直身子。
屋内很静,只有钟在走。滴答,滴答。
我等着。
等下一个东西出现。
等下一次异动。
我不再躲了。
我听见屋顶瓦片轻轻响了一下。
我抬头看天花板。
一道细微的裂缝正在蔓延,从东边屋角,斜斜地划向中央。
裂缝里,渗出一缕黑气。